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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乌鸦归巢。

那惊悚的一夜就像是一场虚假的噩梦,梦醒了,生活依然继续。

可是那又不是一场梦,它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所以再不能回复如初。

四处逃命的百姓们接到了消息,三三两两返回了城中。收拾房屋,收拾家具,收拾锅灶,收拾残破不堪的家,收拾丈夫已寒的尸骨。

战争的结果有很多,最广泛的一个就是它创造了无数个残破的家庭,创造了无数的孤儿寡母。

茔州这一场不堪的保卫战,七千边防军折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大都是重伤在身,兵器盔甲无一完整。西南的军营塌了大半,满身伤痕的士兵们随便包扎了一番,正在紧急快速地重建着基地。城里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白幡,死了人的,没死人的,都一样。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哭泣,没有人颓废。

有的只是紧咬的牙根,和一双不屈的眼睛。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永远保护你,只有你自己。

平王殿下在茔台上讲的话,默默地记在了所有人的心间。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南城门处征兵的地方正在收摊。一个下午的时间,不过才征收了一百四十名新兵,城里除了妇孺幼孩,已经没什么人了。

叶殊默默地看着名单,眉头微蹙。

本想着最少也能征收到三百个人,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无情。叶殊默默地思索着,忽然产生了某种想法。

“叶小姐,咱们回去吧。”莫荏收拾好了记录的文书,轻声道。

天色将黑,城门也要关闭了,忽然两个瘦瘦的男孩子急急跑了过来。

“官爷大人,我们要参军!”口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叶殊开始还未察觉,一听声音才认出来,原来这两个孩子正是昨晚推着小车的那两个毛头小子。

“不要胡闹,这里不收奶娃娃。”莫荏挥了挥手拒绝。

个子高点的小男孩一听莫荏叫他们奶娃娃,顿时唬起了脸,大声道:“我们不是奶娃娃,我们要参军!”

“你们的娘呢?”叶殊轻轻开口问道。

小个子的男孩也认出叶殊了,瘪了瘪嘴,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娘亲昨晚上淋了大雨,发起高烧,天还没亮就去了。”

“哭什么哭!不许哭!”哥哥红着眼眶使劲擦掉弟弟腮边的泪水,硬声道。

莫荏正看得心里难受,忽然听到叶殊说道:“收了他们两个吧。”

莫荏惊讶道:“可是他们都不够年龄,远远不到14岁。”

“我10岁了!很快就14了!”小个子的男孩使劲睁大了眼睛,努力表现出一副坚强勇敢的大人模样。

叶殊微微笑了一下,莫荏点点头道:“好吧。”

高一点的男孩眼睛忽地亮了起来,激动道:“谢谢官爷!我叫赵麒,这是我弟弟赵麟!”

叶殊估计他们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就把他们带回了王府。

老齐叔去了,王府里没了管家,下人们也跑了大半,整个王府里乱成了一团。浅云临时当起了管家,操心费力地到处打点着。

叶殊他们进门的时候,浅云正扶着梯子指挥着一个下人遮盖着屋顶上刮落的瓦。浅云喊得嗓门都干了,干脆一撂裙子蹭蹭爬上了屋顶,自己动手摆起砖瓦来。

叶殊看到了微微一笑,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浅云把屋顶压了个严实,这下一定不会再漏雨了,顺着梯子慢慢往下爬,赵麒和赵麟看到了连忙上去扶着梯子。浅云可是背着他们的娘跑了一晚上,虽然娘还是去了,可是浅云的大恩他们十分感激。

“咦,是你们呀!”浅云爬下来拍了拍裙摆,笑着道。

赵麟脸红地笑了笑,看上去有点羞涩。

“王爷呢?”叶殊问道。

“在西边花厅。”

叶殊点了点头:“浅云你照顾一下他们吧。”

“知道了,放心吧。”浅云说着就领两人向后院走去。

西边花厅的门半掩着,叶殊轻轻敲了几下,推门进去。

季文泰一看是叶殊进来了,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她:“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叶殊苦笑了一下:“只招到了一百四十几个人。”

季文泰似乎是早已料到了,笑了笑没有说话。

微微垂了眼帘,季文泰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张二寸长的纸条,递给叶殊:“文熙来信了。”

叶殊愣了愣,默默地接过来,手指微微有些发颤。

一行行淡墨小字映入眼帘,正是那笔熟悉的疏狂的字体。叶殊心下里越跳越快,竟然微微有些紧张,轻轻舒了口气,叶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那张不长的字条。

上面说嫃颜部落正在攻打肃州,形势不太好,不过不用担心,战事一结束,他就来接叶儿去肃州。

叶殊贪恋地又看了一眼,收住目光,脸色慢慢沉静了下来:“我不会走的。”

季文泰抬起眼帘,默默地看着叶殊,脸上是意味不明的微笑。

叶殊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走前一步看着季文泰说道:“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殿下能不能同意。”

季文泰点了点头:“说来听听。”

“茔州人口不多,男丁稀少,最多的就是孤儿寡母。”叶殊想了想,慢慢道,“我们可不可以招收女兵,慢慢培养?不只是打仗,就像学堂一样,同时教她们一些学识?”

童兵倒是不少见,女兵?闻所未闻。

季文泰微微皱起了眉头,看上去有些迟疑:“叶儿,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不可鲁莽行事。”

叶殊挑了挑细长的眉毛,倔强道:“没试过怎么知道就做不到?女人先是人,然后才是女人!”

季文泰看着叶殊一脸严肃的样子,倔强凌厉地就像一只带刺的蔷薇,看上去柔弱,却从不会轻易屈服,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这才是他的叶儿。

看到季文泰笑了,叶殊试探着问道:“你答应了?”

季文泰缓缓点了点头。

叶殊刚刚面上一喜,季文泰转了转眼,又说道:“可是叶儿,茔州是个穷地方,我们没有多少银两养活这么多人。”

穷地方?

谁说茔州是个穷地方?

叶殊看着季文泰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季文泰扬了扬眉,起身跟在叶殊后面。

浅云正在张罗着晚饭,一看到叶殊两人正往外走,连忙问道:“王爷,你们去哪?”

叶殊摆了摆手:“很快就回来,你们先吃!”

一路匆匆往前走着,转过两条街到了南门处的军营外面。大晚上的,到处点着火把,照的一地通明,军队里的士兵们正在忙着搬运石块,连夜整修着房屋。

军营外面堆着大量的石料,都是从茔南采石场上运过来的。茔州是个穷乡僻壤,十分贫瘠,唯一富饶的就剩下石头了。

叶殊俯身在那一堆石材里面捡着什么,季文泰莫名地站在旁边看着,微微有些纳闷。

不一会儿叶殊过来了,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手上还拿着只火把。

季文泰默默地看着她把怀里的东西放到了地上,原来就是些黑黑的石头。这种石头材质软,不结实,根本就不能拿来用,被采石场上的人叫做废石。

“叶儿,你搬这么些废石干什么?”季文泰疑惑道。

废石?

叶殊笑了起来:“这不是废石,这是黑色的金子。”

轻轻把煤块松散地堆积了起来,叶殊把火把塞到了中间,蹲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季文泰等了一会,还是不明所以,有些好笑地看着叶殊,撩着袍子也蹲了下来。

叶殊两眼紧紧地盯着前面,满脸兴奋,这种煤块硬度很大,每个面都泛着亮亮的光,质量极其上乘,只是不易点燃,烧着起来要费些功夫。

季文泰默默地看着,忽然间发现那黑黑的废石渐渐发红发亮起来,没过多大会儿,上面竟然燃起了火苗!

“叶儿,它烧着了!”季文泰忍不住一脸惊讶。

叶殊点头:“这种石块叫煤,可以燃烧,能够用来取暖,烧水,做饭,比木炭好用一百倍。”

季文泰两眼盯着那堆火,映着火光,眼睛亮亮的,侧脸俊美,唇边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殿下,我问过来送石材的人,他说茔南那边的采石场上有很多这种石材。”叶殊看着季文泰笑道,“茔州不穷,我们守着一座金矿。”

季文泰默默点了点头,眼里闪着柔和的光。

叶儿,你是个仙女吗?屡番带给我惊奇。

缺乏银钱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季文泰,以前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有人打理,从来没有想到钱不够用的问题。如今到了这里,才知道样样都要用钱,军队的粮草,士兵们的武器装备,发放的军饷,王府的开支,人手的备办……几个月下来,季文泰早已愁上了眉头。

只是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废石,竟然解决了他们的问题,这黑色的金子,真是个好名字。

资金的问题解决了,所有的困难都不再是困难。

叶殊是个做事很效率的人,从不会拖泥带水。

第二日里招兵继续进行,只是旁边多出了一张桌子,右边墙上贴着一张告示:招收女兵,年龄在十四岁到二十五岁之间,身体健康,能吃苦,其他条件不限。

这事在城里引起了轰动,老老少少的都跑出来看热闹,似乎是看到了天方夜谭。

几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犹犹豫豫地凑上前来,羞涩地问道:“已经嫁人了,丈夫死了,也能报名吗?”

叶殊笑着点了点头。

几个妇女脸上一喜,忽然又露出了愁色:“那能带着孩子吗?”

叶殊一怔,倒是把这个问题给忘了,季文泰说的没错,自己做事确实是鲁莽了些,没有考虑周全。不过做事就是要有股闯劲,行人所不能行,别的问题可以慢慢解决,总会有出路的。

微微一想,干脆再办个幼儿园得了,叶殊干脆地点了点头,应允道:“可以!”

妇女们脸上笑开了花,隐隐地都有些激动。两个女人当下就报了名,一个叫秦画,一个叫楚方圆,剩下几个说要再考虑考虑,害怕公公婆婆不同意。

万事开头难,但是只要开了个头,后面的也就好办了。

接连地又有几个人报名,有年轻的小丫头,有孤身一人的寡妇,最多的还是死了丈夫拖着孩子的妇女。一个上午报了三十多人,莫荏看着直咋舌,没想到还真能招到女兵。

招兵接连持续了五天,茔州百姓的热情被空前地调动了起来,尤其是女人,报名的女兵总数已经达到了六百。在这个强烈的刺激下,只要是四肢健全正当壮年的男子,都报名参了军,要用自己的双手保卫家园,站起来,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不能在女人们面前丢了脸。

只是男丁到底有限,最后只招了四百多人,勉强充入了军队。

茔州北门东侧原来是片不大的空地,向来用作集市之用。现在已经围了起来,不到半月的时间,四周搭建起了一圈简单的房屋,这里就是六百女兵的临时基地。

这六百女兵,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花氏娘子军的主力,跟随着叶殊和慕容嫣,风里雨里,驰骋天下。耀眼夺目地穿越过这片风云骤起的大陆,这个群雄逐鹿的时代,渐渐变成了一个永恒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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