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叶殊就爬起来了,今天是女兵训练的第一天,她这个教官可不能迟到了。
王府里新招了管家,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人们都喊她刘妈。刘妈虽是个妇人,但是为人十分强势,做起事来井井有条,样样都要做到最好,街头巷里的没人不称道她。
听说刘妈原是柳州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娇俏的美人,十里八乡的出名,这个从她的女儿刘盛楠的漂亮脸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只是不幸的是后来刘妈不知怎的肚子大了,她死活不肯说出那个男人是谁,家里嫌她丢尽了脸面,把她赶出了家门。刘妈一路流落到了茔州,女儿也出生了,随即便在茔州安家落户,过起了日子。
这么些年来,刘妈用她勤劳的双手,周到的礼仪,热情的心肠,纯朴而坚强的话语,获得了所有人的尊敬,她用一个女人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扛起了母女二人所有的尊严。听说军营里招收女兵,刘妈二话没说就把女儿送了进去,告诉女儿,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保家卫国她不懂,但是她知道敌人来了的时候,女人也能拿起刀兵,不用躲在男人后面等着当寡妇。
当时叶殊正在招兵,听到刘妈的话顿时一笑,当即就打定了主意要请她当管家。顺便又招了一个厨娘,几个精细的小丫鬟,浅云和浅羽现在都忙了,没空做那些活。浅云一听说招女兵,顿时来了精神,缠着叶殊非要参加不可,叶殊本就很看好她,跟季文泰请示了一下,就把她也录了进去。
浅羽就更忙了,现在是王府幼儿园的园长。六百个女兵,光寡妇就有二百之多,数了数孩子也有八九十个,一岁到十岁不等。女兵楚方圆的家境原本还不错,家中有一排三间的大屋,还带着一个大院子。楚方圆的丈夫是边防军里的士兵,在除夕夜的那场战乱中死了,留下了她和三岁的儿子。楚方圆参加了女兵,随即便把自己家的房子捐了出来做幼儿园,反正自己住在军营里,留着房子也没用了。
新来的厨娘做饭很好吃,大冷的天,每天早晨都能喝上她自己熬的热腾腾的豆花,感觉真舒服。叶殊满足地放下碗,擦了擦嘴角,穿上斗篷就和浅云急急往北边营地赶去。
营地里的女兵们都是些正值青春的年轻姑娘,不管有没有生过娃,最大的也不过才刚刚二十四岁。不管脸蛋长得怎么样,青春本就是一种美,万紫千红,花般亮丽。
季文泰戏称她们的营地是个花营,这话真是没说错。叶殊站在前面,默默地看着那六百个女兵,五彩缤纷的衣裳,什么颜色都有,红红绿绿的一大片,中间也有不少刚死了丈夫的,肥大的棉袄外面罩着粗麻的白布衣。叶殊默默地看着,心下里感觉一阵阵无力。
叶殊抚了抚额头,叫了几声安静,声音不够大,后面唠嗑的那些根本就听不到。
“安静下来!”叶殊努力地大喊一声。
总算是有点效果了,姑娘们纷纷住了嘴,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一双双大眼小眼地看着她。
“你们是来聊天的吗?”叶殊冷冷地扫了一眼,面容有些严肃。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然不语。
叶殊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东边走去。
东边的围墙下面竖了一溜靶子,边上像模像样地搭了两排武器架子。叶殊走过去,随手挑了一张小巧的银弓,抓了五六支箭在手里,又缓缓地退后了几步。
叶殊回头默默地看了女兵们一眼,只见姑娘们都在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有期待也有怀疑。
叶殊转过头弯弓搭箭,还未待仔细看清楚,只听嗖嗖嗖的一声声响,六只羽箭接连飞出,稳稳地扎在六个红心上,箭身还在微微地发颤。
欢呼喝彩声还未待发出,只见叶殊轻抬起右手,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几只飞镖。随着叶殊手上的动作一闪,六只飞镖齐齐飞出,将将把六只羽箭齐齐折断,掉落到地上。
校场上一片安静,只有女兵们满脸的惊愕和低低的呼吸,默默地看着叶殊,神情有些发愣。
“我所会的,会全部教给你们,只要你们肯学,不怕吃苦。”叶殊声音不大,但是现在听起来很清晰,“如果你是来聊天的,那么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良久,浅云忽然大喊了一声,满脸激动:“我要学!我要学!”
“我也要学!”几个人跟着喊起来。
“我也要!”
“我也要!”
……
一张张青春的脸庞,洋溢着激动和信念,映着东边初升的阳光,如花般灿烂。
叶殊轻轻地笑了,感觉有些欣慰。
六百个人分成了四支小队,每队一百五十人。经过了简单的自我竞选,定下了各个队长的人选,一队的小队长是浅云,二队是楚方圆,三队是李莺,四队是刘盛楠。人就只有这么多人,没有后勤兵服务,所以一切都要自己动手。文书处理,保管武器装备、做饭、洗衣、打扫之类的杂务,每个队商议着做,具体事务由小队长分配,她们既然做了这个职务,就要表现出应有的能力。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叶殊让她们先解散了,下午再来。她要抓紧去处理服装的问题,一个个都穿着臃肿的长裙,宽袖的长褂,走起路来磕磕绊绊的,实在是不像个样子。
叶殊一回王府就闷在屋子里,半天都不出来,厨娘吴妈张罗着开饭了,季文泰走过来叫她吃饭。
“叶儿,忙什么呢?”季文泰走进来,看了看叶殊。
只见叶殊正趴在桌上,手上一笔一画地忙碌着,一见他来了,抬头笑笑道:“殿下,你来看看我们的军服!怎么样,好看吧?”
季文泰接过来那张墨色还未干的纸,只见上面细长的线条画着一套样子微微有些古怪的女装。不像袍子,也不像裙子,下身是开叉的,看上去倒像是里面穿的亵衣;上身的衣服很窄瘦,袖管也很细,腰间收了进去,扎着一条丝带,下摆微长,遮到了臀部;衣服的前襟左侧还浅浅地绘着一朵绽放的梅花,整个衣服看上去简单利落,大方而又不失精巧。
“军服?”季文泰扬着眉毛。
“总不能穿着裙子去打仗吧!”叶殊吐了吐舌头,看上去一派的天真自然。
季文泰笑着点了点头,看到叶殊这样开心,就由着她去胡闹吧。
吃过饭,也没歇午觉,叶殊去库房挑了半匹湖绿色、半匹深蓝色的布料,伸手扯着试了试,很结实。
抱着布匹赶去了花营,哦,这个女兵营地从此就叫花营了。
叶殊把人马召集了起来,汇集到北边正堂的大厅里,这里原是三间大屋,叶殊让人打通了,连在一起。大厅四角燃着火盆,里面是一块块黑色的石头,正旺旺地烧着,比点了十个炭火盆还暖和。
“这个是军服的样式,你们谁的手工针线比较好?”叶殊放下布匹,把那张图纸掏了出来。
做针线,谁不会呀!姑娘们嗤笑起来,那可是女人们从小到大的看家本事。
秦画笑着走了过来,拿过那张纸看着,眼前不由地一亮,马上脸色又跟着绯红起来:“叶、叶教官,这衣服能穿吗?像是件里衣呢。”
众人一听顿时好奇起来,纷纷凑过来探头看着。
“这不是里衣,就是我们的军服!”叶殊正色道,“襟袍太过宽大了,走路都不方便,又怎么能练身手,上战场?又不是没穿衣服,这样就很好。”
众人闻言甚觉着有道理,纷纷跟着点头。其实最主要的是,她们第一次见这么新奇的衣服,虽然奇怪了些,但是看上去着实漂亮,女人的天性呀,对于漂亮的衣服有着不可抗拒的着迷。
叶殊见众人没有异议,便笑道:“那就这样吧,先做一套出来看看,不好的地方再改。定好了以后把布匹发下来,每个人都自己做一套。”
事实证明,女人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有女人在的地方,就有一个天然的私房菜馆、洗衣熨烫店、家政服务点,以及裁缝店。
姑娘们前后地忙碌着,量尺寸的,画粉线的,剪裁的,搭配的,缝制,一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太阳还未落山,衣服就缝制好了,众人堆积在一起看着,不时欣喜地摸上一把。
“谁来试试?”叶殊鼓励地问道。
“衣服是照着文小蕊量的尺寸,就让她来试吧。”秦画笑道。
文小蕊闻言脸红了一下,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众人急声地催促着让她去换上来看看。
文小蕊微微扭捏了一会儿,拿起衣服去隔间换去了。众人默默地等待着,满脸的期待。
文小蕊进来的时候,姑娘们都惊呆了,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湖绿的衣衫干净妩媚,蓝色的镶边,恬静淡雅;上身的衣服纤细有度,贴合着身材,看上去十分舒适,腰间紧紧地收了进去,扎着一根蓝色的丝带,更突显出胸前的高耸;下身的裤管细长,一双修长笔直的美腿显露无疑。
文小蕊被大家的目光盯得脸更红了,急急转身又退了出去,一群身材跟她差不多的姑娘一窝蜂地围了上去,也要试穿一下。
姑娘们渐渐从一片惊艳中缓和过来,重又变成了一片兴奋,看样子,军服的设计很成功。
不过姑娘们并没能高兴多大会儿,因为叶殊接着说了一句很无情的话:“里面不准穿棉衣。”
“不穿棉衣会冻死的!”一个小姑娘不满地抗议。
“冻不死的。”叶殊淡淡道,“练武要强健体魄,身体不能太娇贵了。”
想当年还在船会里的时候,简双就是这么训练她的,大冬天的只穿两件单衣,在后面的园子里练马步,练摔跤,练弯弓搭箭,练甩飞镖。简双认真起来比师父还狠心,师父从来不舍得让她受一点伤,受任何一点委屈。
傍晚时分布匹就运到了,姑娘们凑在一起相互量着尺寸,三五一堆地缝制着漂亮的军服。叶殊还不具备会做衣服的功能,浅云替她代劳了,不过叶殊的绣花还是不错的,拿起浅云缝好的上衣,在上面绣起了好看的花纹,尤其是左边前襟上的那朵绽放的梅花。雪白粉红蕊的梅花,衬在湖绿的衣衫上,看上去明净而妩媚,别有一番不屈的精神,梅花一样不畏严寒风雨的精神。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看到书房还亮着灯,叶殊跟季文泰道了声晚安,回房泡了个暖暖的澡就睡了。一夜好眠,第一次没有做恶梦。
第二日里天气很好,只是冬天里到底是冷了些,呼啸的西北风急急地吹着,刮得院子里的棣棠树枝杈乱颤。
饭厅里季文泰正在喝豆浆,一看到叶殊和浅云走进来,咳嗽了一声差点呛到。
“好看吧?”叶殊得意地转了个身,展示了一下。
浅云笑着走到桌边,给叶殊盛好了豆花放在盘子里,筷子勺子放在玉搭上。
季文泰上下打量了叶殊一番,恩,很有曲线美,看起来挺不错的。穿成这样去上战场,不砍倒几个也能迷倒几个。
季文泰笑了笑没有说话。
叶殊没有听到什么表扬,扁了扁小嘴坐下来吃饭,不理他。
吃过饭到了花营,冷冷的小风飕飕的,吹得正紧。
姑娘们都换上了新衣服,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完全的统一,看上去确实有了些样子。
头发应叶殊的要求,什么发髻都没梳。不管几岁,嫁人没有,生娃没有,统一都窝在脑后,简单插着只木钗,看上去干净利落。
只是一个个都穿得美美的,在冷冷的风里打着哆嗦,真是美丽冻人啊。
叶殊也冷,可是她是教官,规矩是她定下的,她必须带头忍着。
上午的任务是练习短跑。
校场很大,南北东西划出了四块,每支小队各占一块。各个小队里又分成了五组,每组三十人,贴着边线站成了一排。队长一吹哨子,每排第一个人跑出去,到达终点再跑回来,和第二个人拍一下手,第二个人出发。最先跑完的组获胜,排名最末的要受惩罚,罚去厨房做饭三天。
起点到终点不过二百米距离,来回跑上四百米,三十个人很快就跑完了;一轮接一轮,往复下去,身体很快就暖和了过来,在冷冷的风里泛着涌动的热度。
校场上越发热闹了起来,一抹抹湖绿的身影欢快地跑着,发丝轻舞,笑靥明媚,生动地张扬着青春的力度。叶殊也加入了一组,欢快地跑了起来,好在最终不是她们那组输了,输了要做饭,那个她不太擅长。
中午吃饭,季文泰回来的晚了些,叶殊问他去哪儿了,他说是闻守备回来了,他去处理了一下。
“他不是逃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叶殊奇怪地问道。
闻守备虽说是茔州的父母官,可是季文泰在这里盘踞着,他的手上一丝权利都没有,整天就像个傀儡一样被困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况且还整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一旦季文泰和朝廷翻脸了,他这个芝麻小官首当其冲。之前除夕夜的混乱中,他好不容易携家带口地逃了出去,怎么会自己回来了?
季文泰坐下来吃饭,看上去并不怎么在意:“他回来了,当然不是自愿的,有人逼他罢了。”
“是朝廷的人?”叶殊闻言皱了皱眉,“逼他回来做奸细的吧。”
“朝廷的人一直都在暗中监视着,不差他这一个。”季文泰笑了笑,“吃饭吧。”
叶殊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问道:“煤块的事弄得怎么样了?卖出去了吗?”
“还没有,”季文泰摇了摇头,“接触了几个买家,不肯相信石头能烧着,怕我们在中间耍了什么花招。”
“不过不用担心,金子就是金子,总会有识货的人。”季文泰安慰道。
叶殊口里含着筷子,默默地皱眉思索着:“不能在季国卖。”
“恩?”季文泰疑惑了一声。
叶殊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季文泰:“朝廷上应该是正在策划着某件事,这件事要完成需要花费大量的银钱。我仔细地想过了,去年的赋税突然增加了一成,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需要大量的银钱。还有我们万缕船会的事,也是因为钱赚得太多,被盯上了。”
季文泰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眉头紧蹙着。
“所以不能让朝廷知道茔州有煤,一旦被他们发现了,茔州恐怕就守不住了。”叶殊低声道。
季文泰默默地听着,良久,看着叶殊道:“那就卖给栦缮国吧,他们那里正在柔西高原西北边,长年天寒地冻的,估计很用得着。”
叶殊笑着点了点头。
“价额多少合适?一车五十两?”季文泰问道。平常的上好石材大约一车二十两,这个要多少钱心下里着实拿不准。
叶殊闻言挑了挑眉,摇头笑道:“太低了,煤块远远超出了这个价格,一车五百两比较合适。不过殿下你可以随便定价格,这个是你一家独有,爱卖多少自然是你说了算。”
“我觉得两千两不错。”季文泰笑笑。
叶殊喷了,你够狠!
“殿下,先给他们免费送去一车吧,后面的事就不用操心了,他们会自己找来的。”叶殊道。
季文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