茔州开战了。
朝廷的官兵终于还是打了过来,浩浩荡荡的两万军队,颇有气势。
不过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其实不过是些残兵败将,乱哄哄的好几拨凑到了一起。
看来先前柔西那边的战事打得不怎么顺利呀,朝廷吃了大亏。
不过萧倾城也讨不了什么便宜,战乱四起,他被困在孤零零的高原上,哪里都去不了。萧氏旗下的盐场差不多都关闭了,要不了多久,一个个铁矿也要关了。两方僵持不下,现在要比的就是耐力。萧倾城的耐力好,那朝廷就只能放弃收回冶铁制盐大权的愿望退兵,无功而返;若是朝廷的耐力好,那萧倾城就只能困死在高原上,眼睁睁看着一家家商会濒临破产,背叛他向朝廷乞降。这一场耐力战,旷日持久,看看到底是谁耗过谁。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季文泰竟然在这个时候叛了,还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去,只留下几个虾兵蟹将守着个空壳子。朝廷震怒,当即大发檄文昭告天下,即日起削掉季文泰的王侯爵位,逐出皇族,扁为庶民;军部发兵征讨茔州,如此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断不能让其逍遥法外。
颓萎的战事已经持续三天了,朝廷的官兵们先前在柔西出师不利,士气大减,现在转而又攻打茔州,畏首畏尾的,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劲头。
茔州啥都缺,就是不缺石头。四周的城防早已加固,并且已经加固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程度,比起北地的边防大关来也丝毫不差,甚至尤胜三分。叶殊吩咐过了,严密把守城门城墙,静观其变就好。敌人攻上来他们就反击,敌人不攻,他们也不会主动出手。到底都是季国的军队,自己人打自己人,实在是有点不像个话。
深蓝的夜空繁星闪烁,一颗颗星子宛若一只只好奇的眼睛,眨呀眨地打量着世人。开春了,虽然天气暖和了些,但是夜里总还是冷的。叶殊在外面多套了一件袍子,要去北边城楼上换班。
茔州的军营里总共留下了三百个士兵,人手不够用,叶殊就派花营的女兵们出来站岗放哨,也算是一种锻炼了。花营总共有四支小队,轮番把守,一半人守白天,一半人守夜里;十个人北城楼,十个人南城楼,剩下的又分成几组在城中四处巡逻,严密把守,分毫不乱。
已经过子时了,叶殊带着换班的人走上了城楼,看到几个女兵正趴在城墙上。微微地打着呵欠,一双大眼睛还努力地强撑着四处观望,十分尽职尽责。
刘盛楠看到叶殊了,走过来打招呼,汇报了一下说是没什么情况发生。
叶殊点了点头,让她们回去休息了。
月色清明,叶殊慢慢地沿着城墙走了一圈,四周一片宁谧,只有低低的几声虫吟,叽叽啾啾的。若不是在打仗,这样的春夜多么美好。
叶殊把袍袖折了折垫在手臂下面,倚着冰凉凉的城墙默默地站着,四处打量。冷风拂面,叶殊微微地打了个寒颤,不过感觉却是一片清爽,精神也振奋了很多。
谢欢缓缓迈步走上了城楼,微微眯眼看了一圈,找到叶殊了,正站在西边城墙那里。
叶殊正凑着月光数着北边地里有几棵树,忽然感觉手上一暖,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巧的手炉,热哄哄的,很温暖。
叶殊转头看到是谢欢,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谢欢看着叶殊笑道:“来监督的,怕你偷懒。”
叶殊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知道他是来陪自己的,轻轻摇了摇暖暖的手炉:“谢谢啦。”
“只有‘谢谢’二字吗?”谢欢眼神微眯,语意慵懒。
“那还想怎样?”
谢欢笑了:“比如说以身相许,也还不错。”
叶殊白了他一眼,不搭理他。
夜里静静的,叶殊默默地想着心事。这里有很多人关心她,有很多人爱护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何而喜欢她,又为何而对她好。是因为应水茵的相貌身世,还是她叶殊的灵魂品格?兼而有之吧,叶殊轻轻地笑了起来,自我感觉有些良好。
谢欢斜倚在墙上,目光散淡地看着无边的夜色,微微有些走神,良久,转头看着叶殊,轻轻问道:“叶儿,你有很好的朋友吗?”
很好的朋友?叶殊闻言愣了愣,清秀的蛾眉微蹙着,慢慢思索起来。她有很好的朋友吗?以前的时候,班里的同学关系都不错,几个女孩子也经常一起玩,挺开心的。只是后来父亲出事了,她忙着处理公司事务,没有空闲的时间,渐渐地和她们疏远了。现在呢?有银珠,有长宁,有浅云浅羽楚方圆她们,还有慕容嫣,想起来那张美丽又骄横的脸庞,叶殊轻轻地笑了。
“有。”叶殊点头。
谢欢转过了头,默默地看向远处,一个似乎是很遥远的地方:“那叶儿,你会和你的姐妹抢心上人吗?”
这人真八卦。叶殊忍不住就想起了慕容嫣一见到萧倾城就露出的一脸花痴的表情,她才不要那么傻呢。
“不会的,我的姐妹看中的人,我才不会插一杠子。”叶殊摇头。
“若是你很喜欢她,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呢?”谢欢轻轻地笑着。
叶殊摇头:“那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开心去拆散别人,太自私了。”
很自私吗?谢欢默默垂下了眼帘,唇边依然是浅浅地笑着。
“可是除了她,再没办法看别人一眼,怎么办?”
叶殊皱了皱眉,忍不住就想起了某一双墨色的带笑的眸子,心底微微地疼,好难受。
过了良久,叶殊轻轻舒了口气,淡淡道:“那就默默地爱着他,不让他知道。”
谢欢笑着点了点头,对,她不知道,不能让她知道。
月光如水,细风吹拂,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无言。
第二日天还未明,远远的北边营地里就骚乱起来,兵马忽然增加了很多,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叶殊派两个斥候悄悄从侧门出去,打探消息,没过多久,两个人就回来了。
“叶教官,朝廷那边换了将领,据说是兵部侍郎李宴起亲自领兵前来了!”一个斥候上前一步拱手道。
“李宴起是谁?听起来有些耳熟。”谢欢微微沉吟。
“长公主的驸马。”叶殊淡淡道。想起来长宁公主,不知道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光阴荏苒,戎马倥偬,时光似乎并未过去很多,往事却早已作昨日,不堪回首。
谢欢闻言点了点头,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长公主大婚时的喜服还是他们谢家做的呢。
“他来干什么?”谢欢微微有些嘲讽,对于这个靠女人发达的小白脸,他有些瞧不起。
叶殊皱眉看着北边的敌军营地,眼里掠过一丝忧色:“朝廷只怕是着急起来,要下狠手了。”
“玩真的了?”谢欢笑笑,看上去无所谓的样子。
叶殊不再多言,急急奔下城楼四处指挥去了。
谢欢默默地看向北方,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看来,少不了要有一场恶战了。
日渐正午的时候,北边发起了第一轮进攻。数千只带火的羽箭齐齐飞入城内,紧接着就是轰鸣震天的喊杀声,两队士兵推着粗大的圆木狠狠撞击着城门,一只只云梯架上了高高的城墙,还有数不清的铁鹰钩,嗖嗖地飞上城头,牢牢地钉入石缝里。
城中的百姓们很镇定,自发地组织起来救火,城门那边自有军队把守,他们相信,就像前几天一样,今天也一样能守住。
叶殊站在城墙边指挥着,二百个士兵拼在前面,抱起一块块巨石狠狠地砸下,女兵们齐齐守在后面,弯弓射箭,努力地射得准一点。谢欢不知道何时拿了根软软的长鞭,火红的色泽舞动起来就像一团火焰一般,四处燃烧着。鞭子一甩出去,瞬时就缠住了高耸的梯子,谢欢赴一用力侧拉,高高的梯子就歪倒了下去,顺带着又砸倒了旁边另一根梯子。
城下一片鬼哭狼嚎,惨呼遍地,城上的情形也不容乐观,战士们有不少被飞上来的流矢伤到,损失严重。叶殊心下里着急万分,背上一壶箭就冲到了墙头,轻弓拉满,两箭连发,冰冷的箭矢一连串地激射出去,渐渐将一支快要爬上城头的敌军阻了回去。
“叶儿,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箭矢用光了怎么办?换刀剑吧。”谢欢一边挥舞着鞭子阻挡着,一边扭头道。
要换刀剑吗?叶殊犹豫了半晌,默然不语。
谢欢顾不上再说什么,鞭梢一甩就洞穿了一个敌军的胸口,跌落下去,转身大声地呼喝道:“换刀剑!”
一个个女兵们愣了愣,迟疑了半晌,纷纷拿起来刀剑冲上了墙头。二百个士兵损失惨重,只剩了不到一半的人,从现在开始,城墙要靠她们把守了。
茔州的城墙坚固无比,守城的地理优势十分明显,敌军要攻上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们只要把守住城墙,就不会有事。
城下的敌军越汇越多,三五成群地往上爬着,女兵们人手一把雪亮的长刀,动作笨拙地挥砍着,血花四溅。谢欢忙碌地四处奔波着,有守不住的地方就要抓紧抢救,万万不能让他们攻上来。
看着叶殊还在发愣,谢欢塞了把长刀到她手里,冷冷道:“射箭就不是杀人了吗?不要太虚伪了。”
说罢转身离开,冲到东边抢险去了。
虚伪?叶殊感觉像是被人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有些支撑不住。谢欢说的没错,刀砍会死人,射箭一样会死人,难道远距离地杀人,就比近身砍杀要仁慈一点吗?
可是叶殊不想杀人。她射出的箭都在肩膀,腿弯,脚踝,不会丢了性命。别人杀不杀人她管不了,可是要她视人命如草芥,她做不到。
“叶儿!”谢欢突然怒吼了一声。
叶殊微微缓过神来,这才发现城墙下一队敌兵就要爬上来了,明晃晃的钢刀在刺眼的阳光下,闪耀着冷森森的寒芒。叶殊深深吸了口气,手上长刀缓缓举起,瞬时向那人的右肩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