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不觉间就过去了一月有余,叶殊已经和踏月追云混得十分熟稔了,每天早晨傍晚的都要来喂一次草料才走,踏月一见到叶殊就四处跑着撒欢,十分高兴。
今日里正吃着早饭,季文泰说要教她去骑马,叶殊一听就来了精神,三口两口地就把一碗豆花吞下了肚,也不怕烫到。
季文泰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以后再也不在吃饭的时候和她说话了。
到马棚里牵马,季文泰牵了自己的坐骑旋风,一匹乌黑油亮的高头大马。叶殊选的追云,顺便带踏月也出去玩一会儿,关师傅说追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骑起来没问题。
季文泰骑马载着叶殊,追云慢慢地跟在后面,十分乖顺。踏月头一次被放出来,欢喜万分,到处跑前跑后的,不过只要追云低低一声嘶鸣,马上溜溜地跑回来,是个乖孩子。
到了泪绝荒原了,大地一片青绿,踏月欢叫一声发蹄狂奔起来,四处啃草。
季文泰牵过来追云,教叶殊怎样上马。先要将左脚蹬在马镫子上,两手抓紧马鞍,再用力腾跃而上。追云是一匹良种的红枣马,身形匀称,膘肥身健,耐力极好。虽然追云不如旋风那样高大,但是对于叶殊来说也算是个大块头了。季文泰牵马示范了一次,又下来站在旁边护着,看叶殊往上爬。
不过是上马而已,有何难的。叶殊抓紧了马鞍用力地往上爬,结果可能是马镫子勒着追云的肚皮了,马身微微一摇晃,叶殊一条腿没爬上去,半挂在上面,上不得下不得,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季文泰忍笑忍的辛苦,把她抱下来让她重上一次,一边伸手拉着马头的缰绳,防止它再乱动。这一次爬得就比较顺利了,虽然姿势还是不太好看,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爬上来了,叶殊坐在马背上,得意地看了季文泰一眼。
季文泰看着好笑,就让她得意吧。
慢慢地拉着缰绳,牵着马走了一会儿,叶殊坐在上面也感觉熟悉了些。
“叶儿,试着自己骑一会儿。”季文泰轻轻松开了缰绳,交到叶殊手里。
叶殊微微有些慌乱,努力地控制着身形保持平衡。季文泰在旁边叮嘱着要拉好缰绳,不要太紧,也不要太松,灵活地转动着方向。
追云很乖,很配合,叶殊慢慢地扯着缰绳,成功地带着追云往前跑了几步,又转换了一个方向。
真是孺子可教也。季文泰微微笑着在旁边看着。
叶殊两手扯着缰绳,感觉渐渐熟练了起来,一会儿收紧,一会儿放松,带着追云在碧绿的草场上跑跑停停。
忽然间追云喷了个响鼻,低低地嘶鸣了一声,叶殊有些愣了愣,收紧缰绳。结果追云不听话了,有些骚动地摇晃着马头,四蹄越跑越快起来,又是长长的一声嘶鸣,听起来十分急切。
叶殊一个摇晃差点摔落下来,连忙抓紧马鞍,这才发现,踏月不见了!
“叶儿!”季文泰一声惊呼,连忙抓住旋风的缰绳翻身上马,追了过来。
可是追云越跑越快,发疯了一般。找不见踏月了,追云越发狂躁起来,发力地奔跑着,忽然间又猛地停下来,转头冲到另一个方向。
叶殊坐在马背上前颠后仰的,一张小脸惊得煞白,抱紧了马鞍紧紧地趴在马背上,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下马去。
“叶儿!抓紧缰绳!”季文泰在后面急急地喊道。
叶殊听见了,可是追云正在发狂中,根本不给她一个喘息的机会。叶殊努力地伸手去够着缰绳,还差一点点,追云忽然间又是一个转身,叶殊晃了晃差点被甩了下去。
“叶儿!不要乱动了,我马上就到!”季文泰疾声大呼着,打马疾奔,脸色紧张到了极点。
旋风迈开四蹄狂奔着,眼看就要追上了,追云忽然间扬起了马蹄怒吼着嘶鸣了一声。叶殊一时间没抓住马鞍,顿时被掀翻了下去,重重摔到了地上。
“叶儿!”季文泰惊呼着翻下了马背,急急冲过去抱起来叶殊。
叶殊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惨白的,眼帘紧闭着,已经昏了过去。
季文泰来不及朝一只牲畜爆发怒火,连忙抱着叶殊放到旋风背上,一个腾跃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留下了追云独自在荒原上,发了疯一般地奔跑。
叶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季文泰坐在旁边守着,一张脸阴沉的吓人,眼里满是愧疚。
大夫已经来看过了,没什么大事,也没流血,就是摔得晕了过去。
“叶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季文泰看到叶殊醒了,连忙问道。
叶殊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事。追云呢?踏月找到了吗?”
季文泰本来想让莫荏去把追云牵回来的,好好抽上一鞭子。结果莫荏去了,追云死活不跟着回来,还在那里四处跑着,到处找着踏月。
叶殊一听就急了,翻身起来就要去荒原上找它们。
季文泰拗不过她,只好又骑马带她去了泪绝荒原。
寂静的夜空一片深蓝,满天的星子闪烁,夜里的风胡乱地吹着,草场上细波粼粼,微风逐浪。一匹马静静地站在那里,两眼默默地盯着黑暗的草原,像是石化了一样。
叶殊轻轻地走了过去,看着追云默默地站在那里,风吹乱了马颈上的鬃毛,两只眼睛无神地盯着茫茫黑暗的远处,空洞而绝望。
“追云……你还没有找到踏月吗?”叶殊忍不住心下一痛,轻轻地抱着追云的头,靠在她的额前轻轻地摩挲着。
“跟我回去吧,”叶殊轻声地说着,“等天亮了再陪你来找踏月,好吗?”
追云默默地站在那里,两只眼皮垂落了下来,再没有一丝神彩。
叶殊轻轻地牵着缰绳,拉着追云往回走去,追云默默地跟在后面,不声不响,也不反抗。
季文泰牵着旋风,两个人,两匹马,慢慢地往回走着。
清冷的月光下,四只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踏月丢了。
自从那天在荒原上走失以后,再没有回来。
叶殊每天下午都带着追云到荒原去,看看踏月是不是回来了。
刚下过一场暴雨,荒原上一片青翠的草色,绿的耀眼。叶殊坐在山坡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默默地看着北边遥远的地平线。
追云站在一旁的草丛里,不时地低下头啃一会儿草,隔一会儿时间再抬起头来,看看是不是奇迹就会出现了。循环往复,周而复始,这个游戏追云百玩不厌。或许下一秒,下一秒钟,那只活泼的小马驹就会重新出现在天边,撒着欢地跑回来了。
夕阳渐渐落山了,叶殊轻轻抚摸着追云的身侧,轻声道:“追云,踏月还没回来呢,你看看,文熙他也没来。”
“追云,好孩子,”叶殊眯着眼睛,轻轻笑了起来,“我们回去吧,明天再来,好吗?”
追云沉默着。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真乖!”叶殊站起身来拍了拍马儿的脖颈,“我们走吧。”
天色暗敛,金乌西沉,西边天际的最后一缕光芒也渐渐沉了下去,消失不见了。巨大的雪山壁立千仞,冰冷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岿然不动。冷冷的浩浩的长风吹过,扫下来大片堆积万年的冰雪,扑簌簌地落下来,冰冷刺骨。
季文熙紧了紧斗篷,继续牵马往前走去。
碦泽雪山西边有两座雪峰高耸入云,中间是一个地势稍显低矮的雪谷,穿过这个雪谷,外面就是栦缮国边境,一路南下,就可以到达南国的白城了。只是这条雪谷并不好走,下面是嵯峨的巨石,上面覆盖着沉积万年的冰雪,即使是夏季,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融化。他们已经在这雪谷里跋涉多日了,却不过才前进了几百里。忍受着严寒,忍受着饥饿,还要随时防备着雪崩的危险。
去白城的路有很多,可是依着朝廷的规矩,没有诏令藩王不可随意离开属地。为了防止被发现了,只好挑这最艰难的一条,不过也是路程最近的一条。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了,整个雪谷渐渐陷入了一片沉寂,毫无生气。
季文熙挥了挥手停下了队伍,安营扎寨,准备休息,明日一早再起程。
劳累了一天的士兵们都是又冷又饿,随手摸出块不大的干粮,慢慢地啃下肚去,不舍得浪费一点。之前爆发了一次雪崩,逃命中把装干粮的包袱给弄丢了,剩下的不多,只能节省一点,希望能多挨些日子,早点走出这个鬼地方。
吃完干粮找个背风的地方,三下两下地挖出来一个雪洞,缩进去睡了起来。夜里有站岗的士兵,隔两个时辰就把人叫起来活动一下,要不然很容易在睡梦中冻死过去。
季文熙挥了挥手让站岗的士兵去睡吧,他坐在那里看守。
夜里静静的,满天星光,看不到月亮,大片的地面都笼罩在黑暗中,只有上方巨大的雪峰屹立在那里,漫漫反射着夜色的光芒,一片明亮。
季文熙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远处朦胧的雪山投射出巨大的轮廓,微微地发愣。
不知道叶儿现在在做什么,夜深了,已经睡了吧。还记得她走的那天夜里也下着大雪,比今天还要冷,他没能看到最后一眼。四年零六个月十五天,一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叶儿,你原谅我了吗?
以为放开手是为你好,可是没想到,孤独的感觉这么痛苦。很想念你,想得快要发疯了,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不知道要怎样坚持下去。
二毛长大了一倍,原先的花盆已经装不下了,开春的时候已经打起了花苞,估计快要开花了。二毛开花了你就回来了,是吗?
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不管你走多远,而我一直在等你。
你看那天空一闪而过的流星,不是每天都能看到,可它一直都在。转过了这个点,它还有下一个轮回下一次见面,就像我每天都在期待。
背后倚着坚硬的雪峰,季文熙轻轻伸手探到了怀里,摸出了一只小巧的银镯子。没有什么华丽的花纹,窄窄的镯面上镂刻着层叠的莲花图案,不知道叶儿认没认出来,那其实是四个西域文字——生生世世。
正愣神间,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声,季文熙连忙把镯子揣了起来,站起身来向后纵去。
夜里没风,只见后方隐隐约约地点着几点火把,正在迅疾地往这边靠近。
季文熙连忙退了回来将就近的几个人叫醒,跟随的队伍也立马醒了过来,抖擞起精神,开始投入备战状态。一群人分成两拨紧紧地贴在高大的雪峰下面,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暗暗地屏住了呼吸,眼看着后面的火把越来越贴近。
火把越来越近了,人数看起来不多,渐渐能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和粗粗的喘气声,越来越清晰。
“看脚印,殿下他们应该刚走过不久,怎么还没见人影呀?”一个声音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低声道。
听声音有些耳熟,季文熙微微皱眉,站在他旁边的士兵轻声说道:“殿下,听声音好像是小五子。”
说话的这个士兵叫程池,他口中的小五子叫周武,人称小五子,都是以前禁卫军中的兄弟们。
季文熙一听也觉得确实是有些像,朝对面的士兵扬了扬下巴,那个士兵接到了命令,悄悄把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缓缓迈步潜了出去。
“小五?”那个士兵试探着唤了一句。
火把那边微微一愣,顿时就听一个声音高兴地叫了起来:“是我是我!终于追上了!”
是自己人,季文熙点了点头,戒备解除。
后面的火把连忙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不过是十几个人,拿着三五支火把,一个个气喘吁吁的,看起来连着跑了不少的路。
“殿下!”小五子一看到季文熙连忙奔过来单膝跪下,“殿下,出事了!王妃被纥丹戎骑抓去了,刘少将让我们抓紧寻您回去,嫃颜的人又打到祁州了!”
“你说什么?”季文熙皱着眉头问道,其实他都听清楚了,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珞施好好的怎么会被纥丹国的人抓去了?嫃颜不是已经退兵了吗?函国投靠了他们,按理说勒川现在应该正领兵往南国赶去,又怎么会攻打祁州?
肃州位于雁沙关西边,雁沙关东边就是祁州,八弟季文岚的封地就在那里。祁州比起肃州来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有块草场可以放牧,到处都是一片贫瘠,嫃颜攻打祁州有什么利益可图?
小五子连忙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满脸的焦急。
季文熙默默地蹙着眉头,脸色一阵阴霾不定。
“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吧,侧王妃现在在白城十分安全,还是先救王妃要紧!”后面跟着的士兵连声劝道。
叶儿……
季文熙缓缓转身,抬眼看着雪谷前方远远的去处,黑夜里一片模糊,看不清楚。
“拔营返回。”季文熙低声说道,说完就率先迈开了步子,大步地往回路走去,没有回头。
或许是不敢回头。
一路匆匆返回了肃州,接连赶了两天三夜的路,满身疲乏。
季文熙一进书房就爆发了怒火,把腰间的佩剑重重往桌上一摔,坐在椅子上问刘封:“到底是怎么回事?珞施怎么会被纥丹的人抓了去?”
刘封两眼通红,满脸憔悴,也不知道是几天几夜没睡了:“殿下,王妃她六天前自己跑了出去,一开始是在塔北的胡杨林那边好好地坐着,结果等到我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听目击的百姓说,有纥丹的戎骑从那里经过。我们又赶到边境那边追问,他们拒不交人,又和我们干了一仗。我们兵力不敌,人要不回来,他们非要殿下你亲自去接人,然后我就只好连夜让小五他们去寻殿下回来。”
刘封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眶,努力地咬紧牙根,不让自己太丢脸。可是一想到珞施公主被纥丹那帮土匪抓了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心下里就刀割一般地疼,一刻也冷静不下来。
“哭什么?还是个男人吗?”季文熙冷冷地呵斥了一句,渐渐地消气了,只是眉头又跟着紧蹙起来,面色一阵阴沉不定。
不知道纥丹那边到底在搞什么鬼,非要他去接人。难不成是有什么阴谋,也看中了塔北的河套,要拿人来换?脑子里乱乱的,理不清楚。
没有月亮,夜里的风凉凉的,塞外的风尤其的大,往往一刮就是一天,飞沙走石的。
正屋的窗台外面,摆放着一盆小巧的峥嵘花,顶梢打了一朵小小的嫩嫩的花苞,正在风中微微地摇曳。夜风渐渐大了起来,越吹越猛,没有人看见,那一朵小小的花苞在风里摇曳翻转了一番,轻轻地飘落了。
季文熙半眯着眼歇了一晚,根本就没有睡着。脑子里不断不断地闪现着叶儿的脸庞,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有些委屈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好难受。
天光渐渐放亮了,季文熙翻身起来,不敢再躺下去了。
草草吃了早饭,刘封已经整束好队伍,赶了过来。先不管祁州那边了,先把珞施救回来再说。
一路疾驰地赶到了肃州北边的边境上,那里是肃州和纥丹国的边境线,纥丹戎骑的军营就驻扎在那里。
季文熙只带了一千五百人马,可是这些人马都是精兵中的精兵,单兵作战,足以以一当十。一千五百人的队伍缓缓簇拥着季文熙打马上前,慢慢在边境线那里停了下来。
纥丹戎骑那边站岗放哨的士兵看到了,连忙回营送情报。没过多会,对面营地里就骚乱了起来,一队队纥丹士兵急急奔了出来,就在季文熙他们的正对面摆好了阵势,两个营地之间空出了三十丈的距离。
“我们殿下到了!快把我们的王妃交出来!”刘封打马上前了几步,挥舞着长刀怒吼道。
只见对面的几个纥丹士兵交头接耳了几句,两个士兵匆匆跑向了后面营帐。不一会儿,两个人押着一个淡黄衣衫的女子出来了,正是珞施公主。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身量不高,一身华贵的戎衣,看上去似乎是个女子。
刘封忍不住紧张起来,腮边微微地抖动着,眼里满是怒火。
两个士兵缓缓押着珞施公主往这边走来,走到差不多一半的地方站住了。旁边跟着那个一身戎衣的人影,此时可以清楚地看到确实是个女人。
远远地看到珞施公主站在那里,两手被反绑在身后,眼里微微闪着一丝无助与害怕。只是还没有哭,努力地挺直了身子站在那里,昂首挺胸。即使是在这么落魄的情况下,也无损一丝她的高贵雍容的气质,凌凌然不可侵犯。
季文熙眉峰紧紧地蹙了起来,心下里默默地沉思着。他们若是真要拿珞施交换塔北的河套,到底换不换?失去了河套,肃州就没有了水源,只能穿过几百里荒漠到柔西边上的雪山脚下取水;若是不换,珞施怎么办?自己已经欠了她那么多,又凭什么用她来作筹码,交换他的所需?左思右想,都没有万全的办法,看来只能硬取了
季文熙打定了主意,按在腰间长剑上的手也收握起来,随时准备上场拼杀。
一个纥丹士兵匆匆跑了过来,在季文熙这边阵营前十步左右站住了身形:“玄王殿下,我们赛娅郡主请您过去谈一下。”
赛娅郡主?纥丹国的赛娅郡主?季文熙微微皱了皱眉,好像是有点印象。
远处那个戎衣女子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一脸挑衅地望着这边。
季文熙暗暗思索了一番,翻身下马就往前走去。
“殿下!”刘封惊慌起来,连忙上前阻拦,“小心中计了。”
“没事的。”季文熙让他止步,独自一个人走上前去。
眼看着季文熙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戎衣的女子轻轻笑了起来,一张漂亮的鹅蛋脸更显得明媚无比。赛娅郡主轻轻挥手,让看押着珞施的两个士兵回去。
现在只剩三个人了。
季文熙缓缓走了过来,在两人前方站定。
“季文熙?好久不见。”赛娅郡主扬了扬漂亮的小眉毛,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珞施,你还好吧?”季文熙看着珞施公主轻轻问道。
珞施公主看到季文熙来了微微有些惊喜,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默然无语。那日里季文熙离开肃州去白城接叶殊了,她一时心里难过,想出去漫步散散心。没想到一路走到了胡杨林,更没想会被纥丹的戎骑抓了来,酿成了今日的局面。
赛娅郡主被无视了很生气,瞪着季文熙道:“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放了她。”季文熙冷冷道。
赛娅郡主轻轻一笑,挑眉问道:“凭什么?”
季文熙微抬眼皮看着赛娅郡主:“我再说一遍,放了她。”
赛娅郡主不怒反笑,轻轻抬手捏着珞施公主的下巴扭过脸来,目光阋着季文熙,戏谑道:“这就是你的女人?有我漂亮吗?”
季文熙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赛娅郡主看上去倒是兴致颇好,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着珞施公主绝美的脸庞。珞施公主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转过脸去。
“你不觉得羞愧吗?”赛娅郡主慢慢走到季文熙面前,抬起来一双美目紧盯着季文熙,“你说过要来娶我的,可你却娶了别的女人,把我忘了。”
这是个什么状况?季文熙皱了皱眉头,墨色的眼神冷冷地看着赛娅郡主,满是冷漠。
“九年前的万国大典!”赛娅郡主哼了一声提醒道,粉嫩的小腮帮子不满地鼓了起来,恨恨道,“你果然把我忘了!”
九年前的万国大典?季文熙盯着赛娅郡主,默默地思索着。忽然间想起来了,好像是真的有那么回事。九年前他不过才十岁,腊月里举行万国大典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个边塞来的小女孩,长得很漂亮,好像就叫赛娅。两人玩得很开心,万国大典结束了,小女孩要走了,他拉着小女孩的手信誓旦旦地说,等他长大了就去娶她。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旧时的小情人。。。季文熙额头冒出了黑线,真想把自己拉出去一刀砍了。
“赛娅,是你。”季文熙声音沙哑,有些不自然。
“哼!你想起来了?”赛娅郡主撅着小嘴十分不满。
珞施公主脸白了白,默默地垂首不语。
季文熙面色微微有些尴尬:“赛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们也不是小孩了,不要再提了吧。”
“你当然不想提!”赛娅满脸怒色,恨声道,“你自然是娶了娇妻,快活无比,又怎么知道我等了你这么多年?”
“塞娅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季文熙低声道,“只是你父王先前和我们季国闹翻了,有些事也都没再提起。现在我已经有了妻子了,你也去找一个珍惜你的人,好好地嫁了吧。”
赛娅郡主没想到他这么绝情,眼里蒙起了泪水倔强道:“不要!我只要嫁你!你把她休了,我就不怪你了。”
“塞娅,不要不讲理!”季文熙微微有些怒气。
“你怕什么?难不成你还是真的喜欢她?风流成性的七殿下,请问你真心喜欢过谁?”塞娅郡主满脸泪水,嘲讽地看着季文熙,“你真心喜欢的,只有我塞娅!因为我是你的第一个女人!”
我X!这个女人还让不让人活了,牵牵小手就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季文熙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拉着珞施公主就要往回走。
如果是四年前,见了美人,季文熙还会礼貌一番,风度有加。可是现在的季文熙,已经恨死了自己的风流脾性,再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珞施公主的教训已经足够多了,这么多年的痛苦,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随便去招惹女人,尤其是那些你不准备爱的女人。
“站住!”塞娅郡主忽然拦到了季文熙身前,“我不准你走!”
“让开。”季文熙一脸的冷漠。
“文熙你休了她,凌国都已经亡国了,你要她还有什么用?”塞娅满脸执着道,“只要你娶了我,纥丹国就会全力支持你,助你登上季国的皇位!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我不会再管你!”
只怕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吧,季文熙冷冷一笑:“让开,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
“季文熙!”塞娅郡主满脸泪水,小手扯着季文熙的袖子,死死地不放手。
季文熙甩开了袖子,拉着珞施慢慢往前走去。
“季文熙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我要你趴在地上求我爱你!”塞娅郡主颤抖着身形,泣不成声。
季文熙冷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刘封连忙迎上前来,手里拿着斗篷,微微迟疑了一下交到季文熙手上。季文熙不接,朝后面努了努下巴,刘封面色一赧,犹豫了半晌走到后面把斗篷给珞施公主披上。
珞施公主愣愣地往前走着,心下里痛得麻木了,早已成灰,再无任何一丝知觉。原来自己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还是一个亡了国的公主,一点用都没有。不知道叶殊在他心里算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珞施公主默默地垂着眼帘,眼里噙满了泪水,只是面容依然沉静无比。那是骨子里的沉静,文雅端庄,带着一贯的雍容风姿,华美而不可方物。
回到肃州城里已经是深夜了,珞施公主被关押了多日,倒是没受多少苦。只是没太休息好,感觉累了些,微微泡了个澡,放下帘子就睡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是个很晴朗的天气,窗子微微地开了半扇,能看到外面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湛蓝,深邃的动人心弦。
珞施公主轻轻起身,穿好了外衣,天气好了,连带人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轻轻把长发挽起,插了一只青玉簪子,一个小婢女就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王妃娘娘,王爷请您梳洗完后到花厅用膳。”
珞施点了点头,走到玉兰雕花的铜盆架子前,微微梳洗了一番就出门了。
到了花厅,季文熙已经坐在那里了,刘封也在。
“殿下。”珞施走进门里,轻轻福了一礼。
刘封也起身行礼。
“珞施,”季文熙微微一笑道,“过来坐吧。”
珞施应了一声走了过去,刘封连忙给她拉好椅子,让她坐下,然后自己又转到下手坐了下来。
小婢女端着食盒来布菜了,丰富的饭菜摆了满桌,一样样的精细。
珞施感觉有些怪异,平日里很少见季文熙笑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季文熙拿起公筷给珞施公主夹了一个荷花形状的豆沙包放在盘子里:“吃吧,珞施多吃点。”
珞施惊讶地看了季文熙一眼,感觉有些不习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默默地垂下头吃饭。
一顿饭季文熙照顾的十分周到,珞施公主却吃得辛苦万分。以前做梦都想要让他对自己温柔一点,可是现在他真的温柔了,自己却感觉十分不习惯。
吃过饭,三人移到了厢房喝茶。
待到奉茶的小婢女退了下去,季文熙缓缓从袖里掏出来一张纸,默默地拿在手里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天热了些,刘封额头一直冒着汗水,脸色看上去十分紧张。
珞施公主默默地坐着,不明所以。
良久,季文熙忽然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珞施公主旁边,把手里的那张纸递给她,轻声道:“珞施,对不起。”
珞施公主微有些惊讶,伸手接过来慢慢地看着,只见那一张绝美的脸庞瞬间变了脸色。
那张纸上前面赫然地写着两个大字——休书。
“季氏玄王文熙之妻,凌国珞施,前番被纥丹所俘,清白有亏。季氏厌其不洁之体,今欲休妻,特立此书,以兹为证。然念其形影孤单,无家可归,愿与其结成兄妹,特许其留驻王府,直至另有佳木,择期而息。”
珞施公主满脸震惊地抬头看着季文熙,两行泪水忍不住就簌簌地滑落下来,喉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再也坐不住了,珞施扔掉了手中的纸,站起来疾步跑了出去。
“殿下!”刘封急急站起身来,满脸的痛苦,眉头紧紧地蹙成了一团。
季文熙慢慢摇了摇头:“让她去吧。”
“殿下,非要这么做不可吗?”刘封愣愣地看着季文熙,满心的不忍,向来魁梧英朗的汉子,竟然变得六神无主起来。
季文熙缓缓走前了几步,抬手拍了拍刘封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若是一味的胆小退缩,幸福就错过去了。喜欢就要勇敢地去追,不要轻易放手。”
刘封紧紧抿着嘴角,有些感激地看着季文熙,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院的花园里,长满了大的小的峥嵘花,有的还打了花苞,一个个相映成趣。
只是珞施公主两眼泪水模糊着,看不清这美丽的眼前。
没想到他真的要休了她了。原来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不在意她是不是深爱着他,不在意她是开心还是失落,不在意她的坚强或者脆弱,不在意她的一丝一毫一末。
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娶那个刁蛮骄横的纥丹郡主了,自己这个亡国的公主确实是没什么用,在他身边永远都只是个拖累。他又不爱她。
季文熙缓缓迈步走了过来,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
“珞施……”季文熙低声唤道。
珞施公主面容沉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没有回头,声音轻轻地问道:“为什么要休了我?”
季文熙默默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珞施公主微垂下眼帘,两行泪水就慢慢地滑落了下来,忽然间转头看着季文熙,眼神是少有的凌厉:“为什么要休了我?还用这样荒唐的理由?既然你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娶我?”
季文熙还未待开口,珞施公主就歇斯底里地爆发了,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泪水,一次性彻底地爆发了出来,大声地宣泄着满心的怒火。
“我痴痴地爱着你,以为用一颗真心就能慢慢地打动你,我不哭不闹不惹是生非不埋怨牢骚,可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不理不睬不听不闻视而不见!四年多了,你从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劫我的是个女人,你又凭什么说我不洁?!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败坏我的声名?”
珞施公主满脸的泪水,看着季文熙冷冷地笑了起来:“就因为你不爱我,你不在乎我,你就可以这样欺负我?凭什么?就因为你要娶一个对你有用的女人,你就无情地诋毁我,抛弃我?凭什么?”
“季文熙你果然有种!你除了招惹女人又伤女人的心,你还会做什么?”珞施公主笑得有些疯狂起来,指着季文熙的鼻子骂道,“别告诉我你对叶殊有多么真心,你爱她,就可以这样欺负我吗?!你凭什么欺负我?就因为我爱你?就因为我爱上了你?”
“珞施……”季文熙满心的愧疚,有些不敢面视她咄咄逼人的眼光。
“珞施你听我解释。”季文熙有些着急起来,怕珞施公主气疯了,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季文熙拉着珞施公主到廊檐下面坐下,缓缓屈起一条腿,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珞施,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季文熙轻声说道,“我知道我做过很多混账事,只是明白的太晚了。我爱叶殊,有她在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珞施公主默默地闭上了眼睛,面色冷漠,只是内心里却是痛苦的挣扎,满心痛苦地听着季文熙慢慢地讲述着他和叶殊的相遇相知相守,和相离。
听到末尾,珞施又是泪流满面了。终于知道他为何再也不笑了。是心里太痛了吧,笑不出来,也没有心情去笑了。
“珞施,你是个好姑娘,要学会勇敢,学会坚强。你就是你,没有人能改变,不管别人如何诋毁和污蔑,你始终都是你自己。”季文熙默默地看着珞施公主,微微笑着抬手拭掉她脸庞的泪水,“叶儿曾经说过一句话,‘不要为失去太阳而哭泣,那么你将错过群星了。’”
“我不是你的良人,是我不够好,不懂得关心你照顾你,爱惜你。”季文熙转头看着远处廊下一脸紧张的刘封,轻声笑道,“可是有一个人,他一直默默地爱着你,为了你,他可以对抗全世界。”
珞施愣愣地抬起了头,顺着季文熙的目光转过去,看到刘封正站在那里,满脸憔悴,脸上讷讷的,看上去有些傻。
季文熙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珞施的肩膀,转身走远了。
路过刘封的时候,轻轻推了他一把。
刘封脸色犹豫了半天,良久,终于鼓足勇气迈开了步子走进后院。
单膝在珞施公主面前跪下,刘封满心的紧张,不敢抬头。
“公主殿下,在下、在下仰慕公主的绝代风华,从第一次见到公主殿下起,就被深深地震撼了。”刘封结结巴巴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珞施公主默默地皱着眉头看着刘封,心下里也被惊住了。
“公主殿下,刘封只是一个小小的随从,并不能对你承诺什么。”刘封身躯微微地颤着,不敢抬头,害怕抬起头来就再也没有勇气把话说出来了,“但是刘封深深地爱慕着公主,愿意为你生,为你死。”
“刘封不敢奢求公主的垂爱,只想陪在你的身边做一个随从,照顾你,安慰你,保护你,”刘封紧紧地抿着嘴角,终于勇敢地抬起头来看着珞施公主,“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