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两个士兵闯进大营,气喘吁吁,满身狼狈,吓了叶殊一跳,仔细一看,竟然是她派去送信的那几个士兵:“信送到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报告王妃!城中派出大批人马围剿我军,驻扎在城外的第三小队全部阵亡!我们去送信只送到城门,不让进城里,他们收了信就让我们回了。半路上又被他们的兵马拦截,话还未说就动起刀兵!另几个兄弟被他们射杀了,只有我们两人逃回来!”一个士兵战战兢兢地说道。
叶殊心下里突地一跳,有些理不清状况,城里怎么会派出兵马围剿他们?季文泰他没看到信吗?他怎么可能下这种命令?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来不及多想,叶殊连忙让那两个士兵去通知号令兵,吹响号角,进入紧急备战状态。
一路转到后院,罗长歌还被扣押在偏房中,慕容嫣亲自坐镇,看守着他。
“嫣儿,出事了!”叶殊拉着慕容嫣走开了几步,低声道。
慕容嫣满脸惊讶,还来不及出声,顿时就听到满城里突然暴起了喊杀声,汹涌的马蹄声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慕容小姐!出什么事了?”罗长歌在房里也听到了声响,扑到门口嘭嘭嘭地敲着门扇。
叶殊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连忙道:“嫣儿,快把罗将军放了!没有他,军队无法指挥!你先去开门,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转身就往外跑,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猛了,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上。叶殊险险扶住一棵洋槐树站稳了身形,待头晕过去了,加快步子往外走去。
夜色黧黑,盖压着阴云,满城里却是火光冲天,从北边大街一路烧了过来,到处都是交战的兵马,乒乒乓乓混乱不堪。黑甲的士兵是墨林军,相缠斗的灰甲士兵,似乎真的是平王的兵马!
叶殊想不通这是怎么了,心底里发凉,难道季文泰真是如此冷硬狠心?可是墨林军驻扎在这滈京城里,并没有对他构成一丝一毫的威胁,更何况京城初定,到处是隐患,季文泰他正应该牢牢把守在城里,而不是在这个时候出城作战。难道他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抽身躲过两拨混乱的兵马,叶殊连忙往回路奔去,恰好迎上罗长歌和慕容嫣赶过来。
“你把小皇帝放走了?!”罗长歌劈头问道,冷眉倒竖,目眦欲裂。
叶殊有些心虚,还未待开口,就被罗长歌一把抓住了领口,差点从地上提起来。
“这些兵马都是你引来的?!王妃,你可真行!我罗长歌烧了哪门子高香,竟然相信了你!哼!”罗长歌两眼通红,脸色阴沉的吓人,怒火朝天地瞪了叶殊一眼,甩手把她扔到一边,大踏步地冲了出去。
“叶殊!你没事吧?”慕容嫣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叶殊爬起来,看到她嘴角都破了,担心地问道。
叶殊摇头道:“没事,罗长歌恐怕是误会我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兵马?季文泰他疯了吗?”慕容嫣一脸焦急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叶殊焦急地皱着眉头,“别是中了别人的奸计了,这可怎生是好?”
两人正想着对策,忽然间听到前面大街上传来一声暴喝,是罗长歌的声音:“张澄!你带着一营走右边,拦住那帮狗贼!三营的兄弟们,跟我冲!杀光那帮孙子!”
叶殊暗叫一声不好,就这样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恐怕正中敌人的奸计了!不行,她必须阻止他们!绝对不能再打了!
吩咐慕容嫣马上去纠集花营四营的人马,叶殊急急往校场上赶去。
……
萧王府。
一灯如豆的房间里,大冷的天,萧柔冒了一头的汗水,突然间听到啪嗒一声,最后一道锁簧终于拧开了!
萧柔忍不住心下里狂喜,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边的椅子,撞倒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心下里惊得一跳,萧柔连忙蹲下身把铁链搭在脚上,等了一会儿,外面没什么反应,估计是看守不牢。
左边墙壁传来细微的敲击声,是刘顺。
“小柔姑娘?你没事吧?”刘顺轻声唤道。
萧柔瞄了瞄外面,只见院子里门口站着两个侍卫,一个在打呵欠,另一个已然是睡了。悄悄推开房门,萧柔轻步走了出去,趁着屋里透出的光捡起两粒小石子,顺手朝那边甩了出去,门口两个人都倒下了。
摸到旁边的房门进去,只见刘顺正拖着脚链子趴在东墙上,耳朵都贴了上去,看着像只壁虎。
萧柔忍不住笑了一下。
刘顺惊觉回头,看到是萧柔,不由得脸上一惊,继而惊喜道:“小、小柔姑娘,你把脚镣挑开了?!”
废话!不挑开我能出来吗?萧柔心下暗暗腹诽了几句,总听王爷说这个人多聪明多会做生意,她怎么就看他那么傻呢?
“我就是问问,你没事就好。”刘顺傻兮兮地挠挠头,连忙道,“你快去救王爷吧!”
萧柔点点头,转身就走。
“小柔姑娘!”刘顺又唤了一声。
萧柔在门口停下来,转过头看他。
刘顺抿了抿唇,脸有些发红:“你、你要多加小心!”
萧柔飞身离去,留下一句轻飘飘的笑语:知道了。
萧倾城看到萧柔摸进来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不愧是萧柔,从没让他失望过。
“王爷!”萧柔正要行礼,被萧倾城挡住了。
“这铁锁没奈何,只能用钥匙,你马上去找季文泰!”萧倾城嘱咐道,“注意安全!”
纵身上了房顶,能看到王府里到处都有人在巡逻,一路飞掠到外面,萧柔在连延的屋顶上狂奔,寻找着平王大军的营地。
季文泰见到萧倾城的时候,白了脸,惊得差点把眼眶子瞪裂了。可眼前这人分分明明就是萧倾城,两脚上套着脚镣,铁索有小臂粗,长久不见阳光,冷白的面色比以前更苍白了,一双凤目黑漆漆的闪亮,腾满了怒火。
“你说什么?我墨林军兵马偷袭西城?”萧倾城瞪着季文泰,眉毛拧了起来,“你莫不是中计了吧?!”
季文泰心脏骤然一缩,既然萧倾城被关押在这里,下令偷袭的人就不可能是他,想到午间送来的那封信,那么来找他要人的是谁?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心头猛然间铮亮铮亮的。
“叶儿,”季文泰一脸惊慌,“叶儿她在城外……”
萧倾城瞳孔骤缩,霍然间转身:“还不快开锁!”
甩掉两条沉重的铁锁,萧倾城旋风一般抽身而去,甩下一句话:季文泰!叶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怎么死吧!
季文泰找回一丝冷静,疾声道:“宋轻扬!快去叫赵麒撤兵!”
冲出王府翻上一匹马,季文泰打马飞奔,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
夜黑风高,整个滈京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大批大批的灰甲士兵不断涌入城中,黑甲墨林军奋起反抗,两厢厮缠在一起,杀红了眼。
火势纵上了房梁,烧的焦脆的椽木撑不住屋架,沉闷地轰隆一声砸落下来。哭嚎的百姓满街抱头鼠窜,一不小心就被斜飞的刀枪砍倒在地上,或被纷乱的马蹄踏翻,脑浆迸裂,碾成一滩黏糊的血肉。
墨林军兵马骁勇善战,灰甲士兵自也不差,都是刀尖浪口上滚过来的老兵了,下手十分狠厉利索,直击要害。骑马的用长枪挑,前后一起夹击,巷子里跑不开马,只能等着被捅。围攻的拿箭来射,两三轮下来,通通射成喷血的筛子。有胆怯的想要逃跑,还未等转身就被自己的长官一刀劈成两半,一口带血的浓痰吐过来,再加上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风急了,夜色更黑,从城南到城北,狼烟滚滚,厮吼震天。铁甲的兵马所到之处,再不留一个能动的活物,滚烫的热血泼溅到地上,化开了满地冰冻的积雪,血色的小溪汇集到一起,四处冲刷着堆满尸体的长街。刀枪与烈火,鲜血与哀嚎,深深地刺激着从头顶到末梢的每一根神经,杀戮的欲望在沸腾,一双双眼睛血红着,一张张面庞激动又扭曲。
叶殊打马疾驰,一边躲开纷乱的战火,一边急声大呼道:“罗将军!不要再打了!赶快收兵!”
罗长歌领着兵马激战正酣,哪里肯听,眼瞅着自己手下的士兵一个个被屠戮,若不是叶殊还是王妃,他恨不能将她抓过来碎尸万段。
“王妃小心!”浅云惊声喊道,劈手把长刀甩了出去,把偷袭叶殊的那个敌兵砍下马,敌兵手上的长矛失了准头,将叶殊的手臂豁开了一道口子,还好没伤到身上。
“叶殊,不要再往前了!”慕容嫣紧赶着马挡到叶殊前面,“那些人都杀人不眨眼,一不小心伤到了怎么办?!”
“不行!我要去让罗长歌先住手!再打下去,两方都活不成!”
慕容嫣紧皱着眉头:“罗长歌怎么会住手呢!他若是住了手,敌方砍杀地更厉害!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我们!”
“叶教官!我看到了,”楚方圆冲过来大声喊道“对方领兵的是赵麒!”
“赵麒?!”叶殊眼睛一亮,脸上浮出抹喜色,“这下可有救了!我们挤到中间去,把他们隔开!大家注意安全!”
打马冲在最前方,叶殊领着花营的女兵硬生生挤进了战团,将两边的人马分散开来。
场中忽然多出这么多人,仔细一看,竟然还是一个个穿着军服的女人,灰甲的士兵顿时愣怔起来,一时间面面相觑,手举着长刀迟疑着,到底是打也不打?
“赵麒!”叶殊找到了那个一身将袍的年轻小将,挡开明晃晃的刀剑靠了过去。
“叶、叶教官?”赵麒仔细打量着来人,满脸的惊讶。
“谁让你们出兵的?!”叶殊急声道,“快退回去!”
赵麒有些疑惑地皱着眉头:“墨林军偷袭南城,王爷他下令平掉滈京!”
叶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来不及多说,连忙道:“调兵之计呀!你们赶快撤回城里去救援!”
赵麒心头一惊,又不知道是真是假,皱着眉头在那里犹豫不决。
“别在那里惺惺作态了!我罗长歌不怕死,最后悔的就是信了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女人!”罗长歌打马过来横着一柄精钢大砍刀,咬牙切齿瞪着叶殊,“要打要杀尽管来!我墨林军绝不会怕了你们!”
“愚蠢!”叶殊气得打颤,挥剑凌空一抖就指上了罗长歌的咽喉,“即刻撤兵!再敢啰嗦,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饶是罗长歌出生入死久经沙场,也被叶殊那阴冷的杀意骇了一跳,一时间场面静了一静,各自踌躇不下。
双方还未及动作,忽然间四周的城楼上墙头上屋顶上冒出重重的人影,数千把长弓架了起来,一时间满天羽箭坠落如雨,一声声箭头刺穿血肉的声音,马声嘶鸣,凄惨的哀嚎此起彼伏。
眼看着一蓬箭雨从罗长歌后面急袭而来,叶殊推了他一把横剑格挡,七七八八地扫落开来,还有一支来不及躲开,正中叶殊的左肩。
“王妃!”罗长歌惊叫一声连忙上前去扶。
叶殊紧紧抓住马鞍才没掉下去,转头对赵麒大吼道:“赶快带人从北边逃!这里有埋伏!”
赵麒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收兵打马往城北逃去。
罗长歌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下令整肃兵马,无奈为时已晚。大街小巷里层出不穷的灰衣灰甲,闪亮亮的钢刀,顿时又是一场暗无天日的厮杀。
四周的城门都被封锁住了,赵麒的兵马赶到城北,再一次遭了埋伏。漫天羽箭翻飞,所到之处,一排排士兵倒下去,层层的尸体摞叠成山,挡住了后面急驰而来的马蹄。跑在前面的刚刚收住脚,又被后面的冲上来撞倒在地上,一时间直撞得人仰马翻,哀嚎遍野。
吓破了胆的士兵们丢盔弃甲,埋头逃窜,一时间只想着跑出城去。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大股的兵马,同样是灰衣灰甲,没头没脑地砍杀起来,分不清敌我双方。胆小的士兵吓哭了,紧紧地抱着手上的长刀四处挥砍,不知道哪个是战友,也不知道哪个是敌人,他能相信的只有手上长刀,用这把刀去拼一个活路。
那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整个滈京烧成了一片废墟,鲜血染红了每一寸石板。从城南到城北,从塔楼到长街,凄厉的长风翻卷起带火星的灰烬,金水江上的冰层一片血红。
叶殊他们退到西城门的时候,整个墨林军消耗殆尽,花营的女兵也残存无多。眼看着后方又涌上来大批的兵马,罗长歌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杀开城门一角,将叶殊她们硬塞了出去。
“王爷!我罗长歌对不起你!”一杆长矛直攒进心窝,罗长歌临死前嘶声大喊了一句,满眶热泪,长歌当哭。
叶殊只觉得天旋地转,冰凉的脸上迸出了两行热泪。
后面的敌军追上来了,叶殊带着剩余的残军一路往西逃去。
夜色凄迷,荒郊野外无路可走,一群人慌慌张张躲进了湘山。叶殊下令四散开来,各自找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
慕容嫣右腿中箭,行动不便,叶殊架着她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山坡上爬去,山头东边长着大片茂密的松林,应该能藏人。
“叶殊,你先走吧!我自己找个地方躲躲就好!”慕容嫣抱着一颗歪脖子树不肯走了。
叶殊把她的手从树上扒下来,扶着她继续往前走:“那我路上晕倒了怎么办?还得靠你救我!”
慕容嫣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努力迈大点步子跟着叶殊往前挪。
山越爬越高了,两边的树丛也渐渐茂密起来,回头看看,山下点点火把如龙,正朝山上搜将过来。
叶殊心下里焦急万分,恨不能背起来慕容嫣往前跑,无奈她撑到了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努力地强撑着往前走,叶殊突然间脚下一滑,踩着的土块松动下去,叶殊也跟着往下掉。
一声惊呼还未及出口,叶殊忽然间感觉身形一滞,右手被慕容嫣紧紧地拉着,趴伏在一块斑驳风化的大石边上紧拽着她。
“你没事吧?!”慕容嫣惊出了一头的冷汗,“你撑着点!我拉你上来!”
没想到山下是一片悬崖,叶殊忍住心下的惊慌,探脚在石壁上撑住身形,慕容嫣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往上拉,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忽然间脚下又是一空,斑驳的石壁被踩落下去,叶殊又往下坠,慕容嫣惊呼一声被拉出了半个身子,险险地扒住一个凸起的石块,稳住了身形,右腿撞到石壁上,疼得小脸扭曲了起来。
“嫣儿,放手吧!”叶殊努力地笑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她。这里的石壁都是风化剥落的岩石,一踩就松,根本无法借力。
“抓住了!不准松手!我不许你松手!”慕容嫣急得掉出了眼泪,“臭女人,你敢松手我也不活了!”
握着的手又往下滑了一块,慕容嫣死死地掐住叶殊的手背,直掐出血来。
“嫣儿,”叶殊忍着痛又笑了一下,“告诉萧倾城,我很想他……每天都想……”
松开了手指,叶殊落石一般往下坠去。
“叶殊——”慕容嫣凄惨的哀嚎响彻整个山崖。
耳边的风声呼啸又迅疾,一颗心直窜到了嗓子眼儿里,叶殊怕到了极点,紧闭着双眼咬住牙根,等待着疼痛的一刻降临。
忽然间腰间一紧,下落的身形被扯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不亲口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