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的烛火渐渐暗去，四面封闭的房间内，只有头顶一方小小天窗透下来几缕薄薄的日光。
原来已经天明。
宛瓷仍维持着端跪的姿势，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丝担忧，不知道心儿怎么样了。
门扉轻启，忽然透入的风有些寒冷。
一片光明的视线里，王公公无须无毛的脸正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太后开恩，你可以回去了。”他尖细的嗓音透着股清冷，“乘着还有命在的时候，好好想想该怎么在这个宫廷里生存，该依仗着什么人生存。别傻到当了别人替死鬼还浑然不知。”
宛瓷在他意味不明的视线里出了殿门。
外面仍在飘雪，只是并不如昨夜那么大了。
头顶多了一分遮掩，她回首，看到不知何时站立在雪地里的南宫。
“太子妃娘娘已经没事了。”仿佛知道她的担忧，他微笑着开口安慰。天气太过冷清的缘故，他俊挺的鼻梁被寒风吹得通红：“本来想求太后将你放回，哪知她竟主动放人。”他说着，神色染上些许困惑，却终于明朗起来：“这样就好，你没事吧。”
“恩。”宛瓷报以一笑。
两个人并肩在清晨残雪覆盖的宫道上行走，南宫细细为宛瓷描述昨夜之事。
终了，也已到了凌漪轩门口。
与绿和心儿见了她，迎出来关切地询问了良久。确定她身上真的没有任何受伤害的痕迹，才放下心来。
“小慈姐姐，吓死我了，我多怕太后娘娘不肯放你呢！”少女说着，微微红了眼眶，“南宫先生在凤洛宫门口等了好几个时辰，幸亏接了你回来，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宛瓷揉揉她的发顶，柔声安慰：“奴婢没事，太后也没有为难我。”
“你们快别站在雪地了，进殿烤烤火，这么冷的天，当心着凉！”与绿拉着她们往里走。
宛瓷轻轻回头，雪地里，却已不见了南宫的踪迹。只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蜿蜒在殿前的荷塘边，隐没在远处......
是夜，文渊殿的灯火直至午夜仍未止息，储君对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挑灯夜读。空荡荡的殿内，众内侍都已被遣散。
灯芯微微跳动了两下，储君疲倦地揉着额角。一盏清茶递到眼前，他抬起头来。
“是你？”他望着眼前白纱蒙面的女子，神色诧异。“太后放了你回来？”
“恩。”宛瓷颔首，旋又解释，“南宫先生怕殿下一个人在文渊殿恐有不妥，遣了奴婢前来随侍。”应了南宫的叮嘱，宛瓷握紧衣袖中的竹箫，以便在储君毒发时吹奏，解其痛苦。
“哦。”他意味不明地应了声，神色间多了一丝玩味：“听闻昨夜是你出的主意，替换了太子妃。本王倒要好好谢谢你的先知与谋划。”
“奴婢不敢。”宛瓷垂首，灯光下，露出一截皓白的玉颈，看来无辜而柔弱，“奴婢只是做了份内之事。恐有什么不妥贴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储君轻笑出声，“你一介山野村妇，能有如此胆识谋略，本王又岂会怪罪？只是......”他止住了笑意，眸光在灯火下有些森冷：“这个宫廷之内，最忌讳的却也是有人自作聪明，随意揣测主子心意以谋私利。”他说着，手一抖，竟将茶盏倾覆在地，静谧的宫殿内一声脆响，听来有些突兀。
宛瓷纤细的肩胛微微一颤，勉强稳住心神：“奴婢不敢。”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又埋下头继续批阅奏折。
灯芯烧短了，宛瓷拿银针轻轻挑起，灯火下，储君严谨的脸蓦然变幻出一种分外惊惶而焦躁的神色：“风浅！风浅！”他对着殿门大声喊。
许久不见回应，一名随侍的兵卫匆匆推门而入：“殿下，风浅将军奉命前去调查皇陵火灾一案，已去了月余，您忘了？”
储君回神，勉强稳住奔腾的情绪，摆手：“你下去吧。”
“是。”那人恭身退下。
他似乎怔忡了许久，终于抬起头，黑眸直直望着一旁端立的女子：“你在不安？”
宛瓷从遐思中回神，“殿下过虑了，奴婢没有。”
“哦？”他苍白的脸在灯火下闪现出一抹邪异的神采，片刻，仿佛恍然大悟一般，“也对，你已不是苍梧镇的镇民，对他们的生死自不必太过在意。”
宛瓷端了茶盏的手一抖，明知是储君的试探，却仍失声问道：“殿下此话何意？”
“你真的不知？”他好笑地抬起头：“那般愚民，以为太后招了本王回宫，所有的事便能一笔勾销么？”声音和缓而清冷：“胆敢私闯帝陵，意欲破坏陵寝，事发竟焚毁之，陷太子妃与危难。本王若不彻查，怎能安天下之心！”
宛瓷大惊，蓦然跪倒在地：“殿下明察，那日不过意外，与镇民无关。请手下留情，千万不要牵累无辜！”
“无辜？”他削薄的唇角微微一勾：“有谁是真正无辜！是差点葬身火海的太子妃？还是那些知情不报的刁民！”
宛瓷抿紧了唇，不再多言。
夜在忐忑不安中过去，第二日清晨，宛瓷服侍储君上了早朝，匆匆忙忙往太医属赶去。
身后，尚未踏进金銮殿的储君回首，望着雪雾中渐渐消失的白影，眸色阴冷。
“杨玠。”他轻唤，身侧随侍的兵卫闻言垂手听令：“传信给风浅，嘱他可以开始准备了。”他说。
杨玠得令，匆匆去了。
储君握紧了手中的那页奏折，轻轻掩于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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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属内，宛瓷勉力稳住心神，对南宫道出昨夜之事。
南宫清俊而平和的脸蓦然变色：“当真？”
宛瓷点头，神色慌乱：“先生，如今该怎么办？储君一心要查出那夜闯入帝陵之人，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若他对苍梧镇民严刑逼供，可如何是好？”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那日储君本也是要留在皇陵亲察事端的，多亏先生使计让太后招了储君回宫。不知是否能故伎重施？”
南宫摇首，“当日托了宁相国相助，以太后忧心储君身体为名，招了他回宫。如今却是彻查皇陵失火一案，攸关皇族尊严，即使是皇上，也是不能阻止的。”
宛瓷神色一闪，“现下该怎么办？镇民无辜，实在不该卷入这些纷争之中！”
南宫抬起头，望着宛瓷的眸：“为今之计，恐怕在下要亲自回一趟苍梧镇，然后再设法阻止。宫里的事，就留给姑娘照应。记住，切不可让他人知晓我的行程。太子的药，你需每日煎煮，按时送去给他服用，万万不能经手他人！”
宛瓷颔首：“我记下了。”
“如此甚好，姑娘心慈，又是聪颖机灵，有你在宫里，在下也可放心离去。若是有何事，可以雪鹰传书。”
“先生。”宛瓷看着他回转的眸，认真地说：“一路小心。”
南宫报以宽慰的一笑，起身扎入无边的雪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