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球是一只小仓鼠的名字,为七皇子容澈所养,听了安新的来报,他急忙起身走近竹笼,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只见三只里面,那只白色的小仓鼠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木屑堆里了!而其他两只活着的小仓鼠仍然蜷缩在一起,见他来了,不吵不闹,黑亮亮的小眼睛转来转去,无辜且可爱!
容澈将那只死了的雪球缓缓拣起,拿在手中仔细地端详着,身边的小太监害怕怪罪到自己头上,感觉解释着说:“殿、殿下,真是奇怪得很,昨儿个它还活蹦乱跳的,奴才真的不明白怎么它一下就死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想到容澈只是将手中死了的仓鼠朝安新身前一扔,拍了拍手,懒洋洋笑道:“这东西,它们是不能合笼而养的,难道你不知道?”“啊?不能在一个笼子里养?殿下,您既然早就知道不能合笼而养,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小的呢?”,容澈懒懒瞟了安新一眼,笑道:“呵,本王就是喜欢将它们放在笼子一块儿养,还不快去,将它拿去好生葬了!”
“哦,真是奇怪的主子”安新瘪了瘪嘴,捧着死仓鼠去了。
安新走后,容澈又转身看了眼四周的宫女,朝她们扬手道:“你们几个也都下去吧,本王想一个人下会棋儿,静一静。”说着,撂下衣摆,坐下对着一盘残棋自弈起来。 “是”,众宫女依言而退,室内,越发一片静谧无声。
“嗒”,当指尖一颗白玉棋子飞入角边,容澈抬起头,赫然发现还有一名粉衣宫女依然盈盈站立于身侧,并无退下之意,于是,他慢悠悠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步入东次间,负手看向尾随而至的宫女:“说吧,有什么事?”
酚儿弯身一礼,小声道:“殿下,赵夫人死了。”
“死了?”容澈一怔,随手捡起檀木桌上的一块端砚把玩了一会儿,表情淡淡道:“她是怎么死的?”。
酚儿回答道:“奴婢依照殿下的意思,今日一早将她送出城门,结果她前脚才踏出城门一步,后脚便气绝而亡了,而且,照她死的情形看来,她应该是在出宫前就服了毒了!”
“服毒自尽?”容澈笑了,笑得有些漫不经心: “看来啊,这人做得倒是有点绝!”
酚儿愤愤不平道:“是啊,殿下,奴婢斗胆说一句,殿下您待那赵惠儿一向宽宠,却不曾想她居然身怀异心,我看啊,她如今饮鸩自尽,也是活该!”
容澈懒懒瞟了她一眼,淡笑道:“傻丫头,你当真以为那赵惠儿有如此气性?”他笑了笑,摇头道:“不,依她的性子,她是不会自尽的。”
“殿下的意思,莫非她是被…”宫女赶紧惊讶地捂住嘴,一只手比起三根指头。
容澈不疾不徐放下手中端砚,转过身道:“丫头,跟着我多久了?”
酚儿脸上一红,赶紧低头道:“是,有些事情奴婢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说出来。”说完,她忽然‘呀’的一声,忙从袖袋掏出一封信:“殿下,这是李大人差奴婢带给你的密信。奴婢差点忘了呢!”
信用蜡丸密封,容澈顺手接过,借着明亮的烛火将它融化开了,取出信笺,摊开一看,却是寥寥数十个墨迹:
“殿下,昨夜皇上秘传李叶两位内阁大臣,准备起草商议废黜东宫一事…”
废黜东宫?! !
案台上烛火一个飘摇,容澈猛然抬起头,一对墨黑的瞳仁在火光下泫然一亮,灿然有如流星,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慢悠悠地转过身,看着竹笼里仅剩的两条小仓鼠,唇角轻轻一勾,露出一抹幽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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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黄昏,雪停了,一顶坠着流苏的青丝软轿停在了重华宫的东侧门前,不一会儿,轿帘被掀,有小厮搀扶起一名老者缓缓步下轿来。老人足蹬黑靴,一袭绯色官服折痕分明,轻悬在腰间的镶玉绶带在灯下发出闪烁的光泽,他的两鬓虽然染着霜华,但他整个人的精神看上去却是矍铄异常。
老人望了望前方的鎏金匾额,端了端头上的玄色官帽,勾唇笑了一笑,最后大大方方迈了进去。
“殿下,内阁大学士叶大人求见殿下。”
“叶大人?”此时容澈正于书桌前写字,听得内侍来报,不禁微微有些诧异,思索片刻,还是转过身吩咐道:“快请他进来吧!”
——
不一会儿,叶安国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拜了一拜,恭敬笑道:“老臣深夜来访,打扰殿下了雅兴,老臣实在过意不去,只不过老臣此番前来是有两样好礼,正想着要送给殿下呢!”
好礼?
有些意思。
容澈扬手屏退左右, 一番客套礼貌的招呼后,端坐于靠椅上笑道:“叶大人常为国事操劳,甚少出来走动,更别说是来小王这里作客了,呵呵,大人来就来了,还送什么礼物呢?”
叶安国赶紧从双手恭敬地呈上一只锦盒到容澈面前,缓缓笑道:“殿下,这礼物虽轻,却盛载着老臣的一番心意,老臣万望殿下您能纳!”
容澈一边疑惑地看着叶安国,一边接过他手中的锦盒。然而,不想刚打开一看,不禁惊慌地抬起头:“叶大人,您这是?”
叶安国瞄了眼他手中的锦盒,别有深意地暗示道:“殿下,这冠冕是老臣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找到一位巧匠精心打造出来,如今将它送给殿下,是因为老夫觉得唯有殿下您,才勘佩戴上这样的九珠王冕…”
“叶大人!”将锦盒重重一放,容澈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身为内阁宰相,你这意思分明是想陷小王于不忠不义不孝之地吗?你可知道,仅凭你图谋不轨的举动,传到我父皇耳朵里,只怕诛了你的九族十族都还不够!”
“呵呵,殿下如此问罪老臣,老臣自是无话可说,只是殿下,你怎知老臣图谋不轨呢?”
叶安国没因这番怒斥而退缩,布满皱纹的老脸反而笑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其实说起来呢,老臣在朝中做了好歹那么多年的官,而老臣也自信自己的眼光也是不会出错的!虽然七殿下您在朝中一直淡泊如菊,静如止水,可是老臣却深知,所谓‘熊抱四爪,敛心泊志,不依外势,独倚其心,’呵呵,在老臣眼中看来,这有王者清风,将来统领天下的,必得是殿下您这样的人呐!”
“敛心泊志?王者清风?”容澈笑了,弯身凑近叶安国跟前嘲讽道:“呵呵,叶大人倒还真瞧得起小王?只是小王却被大人这番话弄得糊涂起来了,叶大人,你既知本王在朝中一直无争,那你何以认定本王会收了你的这顶白帽子?”他看着叶安国,一向温润的眸子变得像一对利刃,似要将对方的那点心思戳穿。
叶安国听了,仰首哈哈一笑,随即又摇了摇头,叹道:“如此看来,殿下是非逼着老臣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他眼角的鱼鳞纹越发加深,眼中迸出几分得意,几分洞察秋毫的精明,还有一分讽刺:“老臣知道,殿下您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像您这样的‘君子’自是不屑于与老臣这样的‘小人’为伍的!可是,老臣到要请问殿下一句,按说您在宫中生存多年,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宫廷的生存法则?是不是觉得您只要不去争,就没有人会作践于你了?”
这话一出,容澈俊美的面容微不可见颤了一下,他一瞬不瞬地看向叶安国,拂了拂衣袖,淡淡道:“大人到底想说什么都说好了。”
“好!”叶安国将手往膝上重重一拍,果断道:“殿下果然聪慧爽快之人,那么老臣这里也就直言不讳了!殿下,老臣听说,前不久,陛下让翰林院的柳长春担任赈灾一事,正是殿下您举荐的?”
容澈不答,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叶安国又呵呵笑了起来:“殿下,老臣干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您和翰林院那些清流文士是走得很近,他们也是很敬重你,可是你和他们走得就算再近,焉知那些穷酸腐儒们不会深受儒学的禁锢,将长幼有序这一套背得滚瓜烂熟?再说了,说句冒犯殿下话,像殿下的母亲芙妃娘娘一族…”说到这里,叶安国突然不说了,因为容澈的五官已经变得很是难看,他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于是,风轻云淡地转了个弯:“呵呵,所以殿下您现在需要的,还是像老臣这样的宰执之相,不是么?”说这句话时,叶安国的语气十分自信,看着容澈的目光也充满了得意。
容澈沉吟片刻,慢悠悠地转过身,将视线胶注在锦盒中的那顶白色九珠银翅王冒上,只见烛光映照下,帽顶所嵌的九颗纯白玉珠反射出一抹抹辉煌的光泽,直璀璨了整个书房!
过了良久,容澈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哎,想想,其实小王何尝不知道大人说的这些道理?只不过父皇常常教导我们说,君为君纲,臣为臣纲,切不可越雷池半步,如今叶大人既有如此好意,小王又焉能拒绝大人的美意?只不过,小王又该拿什么来感谢大人的厚爱呢?”话音一落,叶安国像是早有准备地从宽袖内取出一副古玉画轴,双手恭敬地呈给容澈:“若是殿下不弃,能收下老臣的这点心意,老臣一家以后,必定誓死效忠殿下您呢!”
容澈长于宫中多年,纵然早已谙熟了宫中朝堂那些权益交易的伎俩,然而,他还是猜不出这只老狐狸此刻卖的是什么药?
他轻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了叶安国一眼,随后轻轻地拿过画轴,解开缚在上面的红丝线
。
然而,不想画轴‘哗’地在手中一展,随着点点红梅如火焰般跳出,随着画中女子袅娜的呈现,容澈笑容一下凝结在唇畔——
“民女是当朝内阁大学士叶安国的孙女…”
是她?
容澈赫然抬起头,面颊轻轻一抖,仿佛是被窗外钻进来的幽风冷冷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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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门婚事,就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