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请跳转新地址 m.158xs.com

木簪没有任何花饰,只简简单单雕成一个竹节的样式,但从那刻着节印的痕迹里,容澈似乎可以看见多年的旧时光是如何轻轻飘走,又是如何在心灵深处辗转漂泊的?

杏花、小山﹑木屋﹑女子对镜挽发的动作…一幕幕的画面像裁剪过似的,清清楚楚地定格在容澈的脑海里。容澈拿着木簪子轻轻叹了口气,最后慎重地放入袖内,他站起身,目光怅然地看着槛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长长的,白色的宫墙,就像是伊人的一缕芳魂,在清冷幽暗的夜里没有尽头地蜿蜒延伸,直追问着那句天真而美好的誓言——

“我要的,不是苟且忍让和不完整的婚姻和爱情,我要的,是你们这个世界上所没有的﹑是被这个世俗所不容的东西!”

“可是…如果我娶了别人,这辈子心里只有你一人,这也不够吗…”

“不够!”

容澈想起死去的女子,烦躁地用手揉了揉鼻梁,若是她知道今日自己会违心地要娶一个不爱的女子为妻,又不知作何感想?

“殿下,夜寒风大,当心着凉了!”一双葱白般玉手搭上肩头,为他系上一件披风,

“惠儿!”容澈猛然捉住肩上的那只玉手,点漆的双眸如星子般璨然一亮,然而,转过身看清眼前来人时,他那双如星辰般的眼睛立即又黯淡了下来:“以后别这么没声没响的走过来。”

酚儿轻咬了咬下唇,委屈道:“是。”

容澈背着手,也不理她,依旧怔怔地凝视着窗外,浓密长睫之下的墨眸越发恍惚起来,:“酚儿,你到我这重华宫有多少年了?”

酚儿想了想,赶紧应道:“殿下,奴婢一直记得清楚,从被殿下和赵姐姐救起的那年到现在,时间算起来应该有五年了吧!”

“五年了!”容澈缓缓闭了闭羽睫,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是啊,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只是,如果她还在的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掉过头,悠悠笑问:“对了,酚儿你也是在民间长大的,你可知道在你们的民间,男女两家亲事最讲究的是什么吗?”

酚儿想了一想,露出贝齿,粲然一笑:“殿下,民间有句话不是叫‘门当户对’吗?呵呵,殿下诗书通晓,怎的也没听说过这样的话?”

“门当户对,‘门当户对’…”容澈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忽然唇角一勾,玩味地笑了出来:“是啊,本王怎么忘了,就算生于民间,世间上纯粹的婚姻还是少的…”他甚少说这类伤感的话,以至于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薄唇微微上翘,看不出是自嘲,还是心里觉得平衡?

一阵夜风轻吹入帘,酚儿侧过目,看着被吹乱了的一串串璎珞珠帘,神思也飞得老远:“那年,奴婢家缝巨变,族人都死光了,奴婢好不容易从勾栏院中逃了出来,后来饿了三天三夜,为了能活下去,奴婢还不惜和狗争一块馒头吃…”说到此,她轻轻地抬起头,一双水杏般的眼眸灿然地看着容澈:“也就是那时候奴婢才遇见赵姐姐和殿下您的,其实,有时想想,奴婢虽然遭遇坎坷,却也觉得很是幸运的…”

“幸运?是吗?”容澈轻轻撩衫坐回玫瑰椅上,随手端起一碗茶盏,笑了起来:“丫头,本王且问你,你觉得在这宫里跟着本王好?还是以前你在宫外的那些日子自由自在?”

酚儿听见他从未问过自己的话,赶紧郑重地跪了下来:“殿下,您和惠儿姐姐于奴婢有大恩,且您又如此优待奴婢,奴婢自然是跟着殿下好!”

容澈摇头笑道:“你起来吧,本王现在透露你个事儿,你跟着本王在这宫里也不见得比宫外好,因为在这里,和你争的东西也不是块馒头那么简单,而且要和你争的人也比狗复杂多了,所以,先不要太急着感谢我!因为说一定,哪天你跟着我粉身碎骨都不知道呢!”

酚儿咬了咬唇,忽然,眸中泪花在烛火下闪闪烁烁:“殿下,在奴婢的心中,你不仅是奴婢的贵人,更是奴婢的恩人哪!奴婢的一生都情愿交给殿下,粉身碎骨又算什么呢!”

她说得如此信誓旦旦,情意坚决,倒让容澈失声笑了笑,不想再说什么了。

夜过了戌时,霜雪愈发浓重起来,轻轻的夜漏声在壶中一点一滴地落下,一勾浅浅的弯月斜斜地挂在檐角边,孤单单地照了进来。酚儿替容澈整理好衾被锦褥,服饰他宽衣脱帽后,轻轻掩上门退去了。

容澈躺于床榻,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儿,不一会儿,朦朦胧胧中,只见一名素衣少女手持一柄青绸油伞﹑纤沿漫步从杏花细雨中走来,那少女眉若春山,双眸清波流转,虽是铅华淡染,但漫山的杏花都为之失了颜色。

“惠儿!”容澈惊喜上去,展开双臂,将少女紧紧圈在怀里:“惠儿,太好了!你没死!”

油伞掉地,惠儿从他胸前轻抬起螓首,露出皓齿,嫣然一笑:“阿澈,你过得好吗?”。

好?还是不好?

容澈的表情变得有些迷迷糊糊,他抚了抚惠儿的耳廓,喃喃道:“自从你离开我之后,我怎么过得好呢?”说着,又马上激动起来似的:“惠儿,其实你没死是不是?你没死,只是你藏起来了是不是?”

“不,阿澈,我已经死了…”惠儿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声音变得哀哀戚戚,她盯着他,声音带着一抹幽怨:“我已经死了,阿澈,是你害死我的,难道你忘了吗?你忘了吗?…”摇头一阵叹息,转身就走。

容澈急忙奔上前,捉住她的袖管:“不!惠儿,你回来!你去哪里!”,惠儿回转过身,猛力拿开了他的手,一边飘然后退,一边恨道:“我死了,阿澈,是你害死我的,都是你害死我的!是你们朱家的人将害死我的!”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恍若林间一只鬼魅的夜枭,幽幽怨怨飘荡在杏花林里久久不散。容澈踉跄地追奔过去想去,正要去捉她的衣袖,然而,她却猛地将他一推,顿时间长袖滑落,天色乍变,空中一声巨大的霹雳响彻云霄,刹那间一场飙风连带杏花山村都被卷得无影无踪,唯有容澈独自站在那黄漫漫的雾障云烟中,疯子一样地唤:“不!惠儿!”

这一声呐喊似乎将他一生的力气都喊完了,容澈猛地翻身坐起,气踹呼呼地睁开眼,抬头一望,唯见帐顶流苏,烛火映壁,而那芳魂纵有,已是虚梦一场!

安静的雪夜,半轮皓月的清辉透过纱窗投射进来,容澈被这梦一搅,再也睡不着地蹬上足靴,随意披了一件外衣,起身踱向书案前。

书案上,一张雪白的宣纸被他轻轻铺开,容澈一手拽袖,一手提笔地写了起来。写着写着,当墨迹重重复复地出现了一个字时,他才苦笑了一声——

这个“王”字头上的“白”,不仅是权与欲的象征,不仅是高高在上的象征,可他也知道,却也是要他摒弃一切,将所有个人的情绪心思溶入一生的熔炉,煎了又煎,熬了又熬,才能得到的象征!

容澈看了看桌案上的那顶王帽,索性将那宣纸重重揉成一团,重又提笔迅速写了几个简短小楷,吹干墨迹,装成信封,唤来酚儿道:“你明早将这信送给李大人,记住,别让人发现了!”

“是。”酚儿领命去了。

——-

李大人,京都亲军十二卫统领的李大人,皇帝身边的亲信宠臣李大人,这么一个威仪显赫炙手可热的朝中重臣,谁会想到,他原是数年前名噪京都梨园的伶界名旦,李玉官,又名李晓史的李大人?

正值午后,清心殿的西暖阁内,一声婉转清新、带着点水磨般柔滑的唱腔在阁内悠悠荡漾开来,唱曲的男子没有上妆,一身青衣长袍如春风吹拂柳树,虽不是清傲出尘,但他一转身,一甩袖,一回眸,风情胜若世间的百媚千红。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韶光贱…”

这出《皂罗袍》从李小史的嘴里轻轻地哼唱出,斜歪在龙榻上的皇帝则舒舒服服地半闭起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随着唱词的韵律节奏在膝上敲点着,当唱到‘烟波画船’时,皇帝猛地睁开眼睛,神色呆怔地望着男子如菡萏芙蕖般的面孔,望着他微湿薄汗的耳后,隐隐发丝下露出的一抹白嫩肌肤,他正要想伸出手,不料,一声尖细的唱喝,赫然扰乱了他的遐思——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在殿门外求见!”

悠悠唱腔嘎然而止,接着皇帝双眉紧紧一蹙,怒道:“说朕有事,不见!”,“是…”“太监偷偷瞟了李小史一眼,赶紧识趣地退下。

”爱卿,你怎么不唱了?“皇帝斜倚在宝榻上,语气有些嗔怪问道。

李小史柔媚一笑,端起一盏香茗送至皇帝前,轻声道:”陛下,您今儿个心情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呢?“

皇帝缓缓接过他手中的茶,只因见了他这张凝如膏脂的脸上绽出的那抹柔媚一笑,心中的怒意也逐渐散去,沉吟片刻,忽然没来由说了起来:”玉郎你知道么?方才澈儿那孩子来见过朕了,你猜他求朕什么?呵?他居然求朕给他指婚?“,李小史捂嘴巧笑一声:”哟,七殿下可是想通了不是?“,皇帝龇牙冷笑一声:”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是死巴巴地惦记着那个女子,哼,真是不懂事!一点好歹都没有!“,李小史点了点头:”那陛下可准了么?“,皇帝不答,慢悠悠坐起身,叹了口气问道:”玉郎啊,老实讲,依你之见,你觉朕的这三个儿子怎么样呢?“

”呵呵,皇上可是为难微臣了,这龙生龙,凤生凤,皇上的龙子凤孙们自然是无可比拟,微臣可不敢妄加点评的…“,皇帝摇头笑道:”呵呵,爱卿啊爱卿,你也和朕来这套?难道朕想听听掏心窝的话就这么难吗?“

李小史皓齿一露,笑道:”哟,陛下想听掏心窝子的话自是不难,可是陛下有那么多儿子,微臣可不知陛下问的是哪三位皇子哟?“

皇帝笑了笑,手指如抚一块美玉般滑过他丝滑白皙的面颊,微微直起身,凑近他耳畔厮磨了一会儿:”其实你是知道的,朕说的是成年的,正常的…“又重重加了两字:”活的!“

李小史干咳一声,笑道:”陛下,那恕微臣直言了!微臣眼中,太子风流洒脱,为人率性,三殿下威震朝野,勇武过人自然是不用说,至于七殿下…“

”放屁!什么太子!什么风流洒脱!“”

皇帝的脸色说变就变,‘啪’地一下拍案而起,吓得一旁的内侍一个哆嗦,差点没将手中的琉璃果盘摔落在地。

一说起风流洒脱,就像点燃了他心头怒火的那根引线!

风流洒脱?是啊,是很风流洒脱,已经风流到他后妃床上的地步了!

前几日,宫中内侍来报,一名新进的贵人已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内侍们找来册子查看,翻来翻去,却丝毫没有查到这位贵人侍寝的记档。他知道此事后,自是震怒无比,正要命内侍去查,就有人跳出来主动招供了!

哈,原来,这导致珠胎暗结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的儿子,是东宫的太子!

真是该死!如此逆子,皇后居然还舔着脸来求情?他没将那畜生从玉册除名,没给他处死,都是他格外开恩了!

皇帝扭曲着一张脸,额头青筋气得突突直跳,李小史眼见皇帝的神色,立即攒眉不安起来:“陛下,是不是微臣说错什么话了?”

皇帝闭目调整了个呼吸,这才转过身轻轻执起李小史的手,有些疲惫道:“算了,爱卿你接着说,那朕的其他两个儿子又怎么样?”

李小史松了口气,才又接着道:“皇上,朝堂有句话不是这么传的么?‘奇伟骁勇人侧目’,这说的就是三皇子殿下呢!微臣常还听有人说呀,三殿下少长习兵,知骑善射,大有太祖皇帝当年的典范呢!”

太祖…典范?!

皇帝面部肌肉猛地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小史,如此惊心动魄的话语让他心中一惊,这个怀煦,他是一直知道他在朝中的势力和威信的,只是纵然惊世骇俗,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啊!良久,皇帝才轻眯起眼睛,向李小史道:“哦?没想到朕的这儿子在朝堂居然得此评价,你可知道那些官员都还说他什么?”

李小史笑了笑,漫不经心坐下来道:“他们说,三殿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等到将来,必能济世安民哪…”

天日之表…济世安民!

此话一出,皇帝胸口的那团气已经胀得如块石头那么硬,吐又吐不出,按又按不下,又不能表现在脸上,他皮笑肉不笑道:“好啊!真是好啊!朕没想到朕的这儿子如此能干,爱卿,朕且问你,这没来由的话你是听谁说的?”

“额…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微臣是听很多同僚都这么说的,不过最后这句话,好像是叶安国叶相大人近日说的。”

什么?!内阁大学士叶安国说?!又是一道惊天霹雳在头顶响过,皇帝大吃一惊,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前两日,他是召了内阁两位大臣秘密商废黜太子之事,可是,这叶安国任凭怎么善变,也不至于见风使舵到这个地步?

皇帝深深抽了口凉气,站起身,只看着窗外默然不语。过了好久,才慢悠悠转过脸,狰狞地笑起来:“呵呵,现在朕的这些儿子倒是个个出息了呢!越父代庖的事情,他们是一个比一个会干!哼,朕倒要听听,那七皇子容澈又怎么样?”

闻言,李小史粉白的圆颐浮现一抹潮红,面上显是有些扭扭捏捏,皇帝再三催促,他才嗫嗫嚅嚅道:“七皇子雅王殿下风清月朗,温文夙敏,倒是有些文采…只不过,我朝开国以来,是以弓马平定天下,若论才能,微臣私以为七殿下不及三皇子殿下…”

此话一出,皇帝不吭声了,他一双深邃的龙目轻轻眯起,面色狐疑地看着李晓史那双纯真而无害的眼睛,神情变得恍恍惚惚,似陷入一场回忆里——

他还记得,李小史初进宫那年,李小史听说七皇子容撤善辞令,通音律,于是便热络络地去找他为自己填一首词。谁知道容撤神色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大笔一挥,写了一首讽刺的歪诗——

“翩翩李小史,流香白雪词。梨园下帝台,侍奉华堂中…”

李小史名噪梨园,戏子出身,这是宫中朝野人人皆知的事情,此诗一出,宫中诸人更是私底下当笑话般传唱,而李晓史与容撤的梁子,就是那次结大的!

哎,这孩子…思及容澈,皇帝的心情多多少少有些复杂,因为,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拿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他这第七个儿子?

常言道,骨肉天亲,血浓于水,这是人性最基本的一种本能,然而,对于皇帝来说,无情最是帝王家,他对容澈的淡漠,简直可以用‘荒唐’两个字来形容了!

这还得从许多年前说起。

许多年前,那时候皇帝的子嗣还比较丰厚,没有早夭、没有残疾﹑没有不正常死亡,所以,那个时候的皇七子容撤,作为一名卑微宫妃所生的孩子,不仅常常在宫人们面前饱受冷眼和漠视,就连自己的父亲也未将他放在心上,而且他就是想看父亲一眼,也得隔着宫门外数丈远的距离远远观望着呢!

直到有一天——

------题外话------

男主的背景~

友链:小7看书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