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绣鞋,点着珍珠,缀着玉石,正是那日玉络和玉莞两姊妹送给姐姐的新婚之礼。只是,容澈在随手拿出绣鞋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立即僵在唇畔——
“阿澈,听我跟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很贫穷很贪婪的女孩儿,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双红舞鞋。鞋子很漂亮,穿在她的脚上,立即吸引了世界上所有人艳羡和赞叹的目光。可谁知道,自从女孩儿穿上了那双鞋子,她就再也脱不下来了!因为,那双红鞋,像是带着魔力似的,她只要一穿上它,就不得不时刻被它支配着跳舞旋转,以至于她走路也得跳,睡觉也得跳,出门也跳,白天也跳,黑夜也跳……那就那样随着红鞋跳啊跳的,最后再也停不下来了!后来,那女孩痛苦不已,哭着对别人说:‘我为这双鞋子吃尽了苦头,求求你们帮我把我的双足砍掉吧!帮我砍掉吧!我再也不想跳下去了!’就这样,女孩真的让人砍掉了双足……”
“阿澈,权位和名利,就像女孩的那双红鞋,如果一旦穿在脚上,沾上了瘾,终身都难以解脱了呀!阿澈,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就不能收手吗?算我求你了,我求你,真的,你相信我说的,你是不会有好的结局的……”
“住口!你是在诅咒我吗?”
“七殿下?七殿下?”容澈一怔,急忙收回神思,目光所及,正是周遭的姑娘全都笑嘻嘻地看着他,而再一抬眼时,那端端庄庄坐于自己面前的,却是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娘。
容澈涩滞地笑了一笑,在众目含笑的目光中,轻轻地蹲下身,拿着手中的绣鞋,开始为新娘穿了起来。
风轻轻地绣窗吹了进来,喜盖的一角被轻轻掀起,金黄的流苏酥酥痒痒刮过玉汝白皙的面颊,当感觉足下有双男子的手在为她穿鞋时,玉汝的心徒然一跳,双颊立即飞了一层红晕!
这个人,这个为她穿鞋的男子,她曾在自己的心中,在绣幕窗下,在秋水湖畔,偷偷地念了无数遍,回忆了无数遍,可是,今天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当他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真正嫁给他时,反而身子颤抖哆嗦不停,一颗心翻滚跳跃如同江海的浪潮,就差没冲出胸腔!
玉汝轻轻地低下眉,再一看,只见一双修长的手在丝履间绕来绕去,虽然笨拙,但是很有耐心。豁然之间,她的脸更是红了,赶紧别过眼,再也不敢看足下那双为她穿鞋的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赞礼大臣的唱诺声中,容澈牵着大红的缎子将新娘迎进喜堂,拜至‘高堂’后,端坐于正厅堂椅上的芙妃穿着一身喜色宫装,用慈母般的笑意接受完新人的叩拜后,便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
“娘娘,眼下虽然开春,但是这儿正是风口上,你身子本不大好,可别站得太久了!”侍女采春轻轻地为芙妃披上一件披风,关切说道。
芙妃站立在穿堂下,抬眸环视了厅内那些峨冠博带的王公大臣一眼,轻轻掖了掖肩的披风,冷冷笑了出来:“采春,你说,他现在心里高兴不高兴?”
采春瞄了眼前方正向宾客敬酒的容澈,随即小心翼翼笑道:“娘娘,依老奴看,殿下应该是高兴的吧?这门婚事,是由陛下亲自赐婚,娶的又是当朝内阁大学士叶相的孙女,殿下没有不满意的道理,你说是吧,娘娘?”
芙妃从袖中轻轻抽出一方丝巾,拭了拭唇角,冷笑道:“他面上笑得是很高兴,可心里谁晓得?”说着,头也不回地径直往门前走去。采春惊讶道:“娘娘,难道您现在就要回宫去了吗?”
“不回去?难道你觉得这儿少了本宫就不热闹了吗?”芙妃冷冷一笑,淡漠的声音渐渐消失在热闹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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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一步二步往外闯,三步四步入洞房’,我跟你说啊老七,喝了我这杯,今儿晚上,保准你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战他几百个回合都没问题啊…”
“二叔、二叔,为什么喝了你这杯,七叔他才能大战几百回合啊你是不是里面放了什么壮阳的?”一个少年的声音好奇问道。
“去去去,你个乳臭味干的毛头小子,大人说的事,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屁!别理他,老七,快干了这一杯!”
“哈哈!就是!就是!快干了吧……”
一阵阵轻浮淫浪的哄笑声宛如海风刮起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盖过了喧嚣的大堂。所有宴饮的宾客全都放下手中的玉箸酒盏,偏过头,齐刷刷地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真是不像话!”一名胡须花白、看上去颇为年迈的大臣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涨红着脸道:“你看他这个轻浮狂样,你看他轻浮的狂样,哪里还像什么太子?”,话音一落,他身边一个年轻官员抬头一愣,忽然呲牙笑了起来:“我说老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二殿下不是早就给陛下废了?这满堂哪有什么太子?呵呵,别是老大人今儿这喜酒喝糊涂了?”说着,又转首看了看那桌酒态毕露的二皇子云隐,以及正在挨桌敬酒的七皇子容澈一眼,凑近老大人跟前,竖起两根指头一比,:“老大人,你瞅瞅,如今这个局势啊,就只剩下这么二位了,老大人,你可得想好了?这盘赌局你到底押向哪边阵营啊?”
“唉…”说到这个问题,这老大人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三皇子怀煦是穆国公的外甥,奸相李绶敬的同党,且家族背景庞大,十多岁便封了亲王,虽然此人轻狂浮躁了些,但好歹出去立过一些军功的!
而这个七皇子,除了吟风弄月还有点才具,简直可以用‘胸无大志’来形容!
你看他,但凡遇见个什么事情总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就是几脚下去,你都踢不出个屁来!
但是,恼人的但是!
看皇帝最近对他不明不白的态度,又和这个姓叶的皆为姻亲,哎,这还真不好说!不好说啊!而他心里清楚得很,但凡储君之争,如果一旦站错了位置,搞不好就是掉脑袋、牵连九族的事情啊!
正自出神地想着,那名年轻官员又朝云隐那桌努了努嘴,凑近耳畔小声道:“老大人,你瞧见没有,今儿七皇子大婚,那三皇子作为兄长都没有能来呢?”
经这么一说,老大人这才注意到云隐那桌的确有个位置是空的!
按理说,七皇子大婚,皇室贵胄中,除了那些身有残疾的皇子不来参加情有可原,但像怀煦这样的兄长竟然都不来,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吗?
这个三皇子啊,越发狂躁自负了……
两名中间派的官员相视一笑,摇了摇头,继续端起酒盏自顾自喝了起来。
就这样笙歌喧嚣闹了一天,天色也终于暗了下来。
月亮出来了,雅王府邸的重重夜幕莹亮了盏盏华灯。
风不定,人初静。
行完合卺之礼后,喜娘丫鬟们早早地关门走了,玉汝一个人端坐于芙蓉红纱帐之下,偌大的新房显得有些冷冷清清。
坐了好久,她觉得有些头闷,脖子也被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酸疼,于是轻轻取下头上的盖巾,打量着眼前对她来说陌生的喜房。
红墙红门,整个大气华美的新房一派喜气,一件件宫灯、瓷器、珊瑚摆件全都贴满了大红的双喜字,南窗下,一对臂粗的红烛潋滟高烧。再侧过目时,只见自己所坐的红木床榻上, 放着一层又一层的大红绫缎百子被,被子叠放整齐,上面的花纹在烛光下轻轻流淌着。
看到此,玉汝面上微微一红,初嫁的紧张和羞涩立即一波一波袭上她的心头,于是,为了努力平复自己紧张不安的心绪,她轻轻从袖中取出一个透明的小纱囊。
精致的小纱囊,流苏飘飘,纯透明的银丝纱缎,顶部是用一根红丝线紧紧地系着。然而,里面其实也没装什么,只有一片早已干枯的鸢尾花瓣。
其实,她早就认识他了。
许多年前,初秋的傍晚,明镜似的月牙湖,他言笑晏晏地站在芦苇丛边,亲手将一只装满流萤的纱囊送给她——
“给,这里面装的可全是星星,要是有了它,你也就不会那么怕了……”
玉汝细细的凝视、摩挲着手中的纱囊,这小小的旧纱囊,不仅凝聚了一个少女在豆蔻年华之中所有的心跳和悸动,也凝聚了她对他全部的热情和梦想,是啊,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荏苒飘走的光阴里,其实她很想知道,如今,他究竟有没有记得?
“碰碰!”“碰碰!”
一阵轻微的叩门声骤然惊破了她神游的遐思,叶玉汝心中一慌,赶紧将纱囊装入袖内,将头上的喜帕盖好,理了理衣襟,端端正正坐于床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