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澈行至殿内,举手加额行过一礼之后,斜目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怀煦,小心翼翼问道: “父皇,儿臣该死,儿臣不知犯了什么错处惹得父皇您如此生气,甚至还劳动了三哥和大理寺的臣工,儿臣愚拙,望父皇能明示儿臣…”
不待他说完,皇帝愤怒的眼睛死死盯了怀煦一眼,冷笑道:“呵呵,这事儿,还是问问你那好哥哥去吧!”
容澈微一转首,只见三哥怀煦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直喃喃摇头道:“不、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儿臣明明是将…是听人说﹑说七弟后院藏有大量的兵器铠甲,以图谋逆作乱的!”
“混蛋!”皇帝气得将右掌往椅子扶手重重一拍,指着怀煦切齿骂道:“你半夜三更的将朕引到这儿,说是有人亲眼目睹你七弟藏有大量的兵器铠甲,可是你现在你得告诉朕,兵器藏在哪儿?铠甲又藏在哪儿?说不出个所以然,朕要你好看!”
怀煦早已吓得浑身冰凉、面如土灰,连连磕头道:“父﹑父皇,儿臣知错,儿臣真的不知为什么会搜不到啊?”说毕,猛地转过脸指向一脸无辜的容澈骂道:“七弟,你说,你将那些兵器弄那儿去了!到底弄哪儿去了”话方一问出口,自己也觉问得可笑滑稽之极!是啊,是啊!这么一个矫揉自饰的皇七弟,其城府之深,其心胸之险,为什么他以前就没有发现?为什么?!
就在这时,只见容澈将手高高一拱,礼貌笑问:“三哥,七弟不才,拉弓骑射自小就不如三哥,而三哥您幼时便跟随穆国公征战关外,十七岁时父皇就让你学习整饬地方的一些军务,在这么多皇子里面,您不仅仅是最早封王的一位,您还是最得父皇和朝臣称赞的一位啊!呵呵,其实想想,何其父皇他们眼中三哥如此优秀,就是在七弟眼里心里,三哥您也一直是我仰慕和敬重的对象啊!而七弟虽然资历浅薄,但也愿能朝夕孜孜,躬素业之士,安守本分地做一个好儿子!好臣子!可是三哥,现在您将私藏兵器这样杀头的大罪叩在七弟头上,七弟又怎么承受得起呢?”
怀煦气得面色一白,容澈又转过身,郑重地向皇帝磕了一个头: “父皇,此事实在蹊跷得很,举朝皆知,三哥为人一向光明磊落,耿直淳厚,怎么好端端的说儿臣藏了什么兵器?儿臣是想,是不是三哥他误听了谁的谗言,或者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才会冒然说儿臣行如此天下大不违之事?而且,没有证据的事情,以三哥的秉性,焉敢如此惊扰父皇的圣尊?!”
一听这话,怀煦气得直翻白眼,就差没吐血当场!他双眼血红,死死地盯着容澈,似恨不得将他戳骨扬灰,但容澈却不睬他,只是仍旧不疾不徐道:“父皇,事关宫中阴谋诡谲之事,为了不伤及三哥与儿臣的手足之情,趁了背后某些歹人的叵测之愿,还请父皇彻查此事!”
皇帝翘足坐于宝椅上,双手疲惫地揉了揉两边太阳穴,闭目道:“嗯,你七弟说得对,煦儿,你告诉朕,说你七弟私藏兵器的那人是谁嗯?”
是谁?
怀煦面红耳赤,竟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他总不可能主动招供,是他自己早已在七皇子府邸安插了内应,自己命人将那些东西给弄进去的吧?
“陛﹑陛﹑陛下,奴才有话说,奴才有话说…”
就在怀煦结巴着答不上话之际,只见乌压压的人群中,一名中年男子连滚带爬朝殿内冲了进来。怀煦一看那人,立即气得身体发抖,手指骨节掐的咯吱作响。而那人却仅被他的目光慑得缩了一缩,随即别过眼,向皇帝连声哀求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有事禀告陛下…”
皇帝愕然,当即问道:“你又是谁,你有什么事要禀告朕?”
中年男子赶紧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战战兢兢道:“回、回禀陛下,奴才是这府中的一名主簿,今日之事,实在是大有隐情,奴才、奴才知、知道所有经过,事情、事情是这样的…”
“快说!”皇帝双眉一蹙,不耐烦大喝一声。
“是!事情是这样的,那天、那天奴才受…”
然而,刚说到“受”字,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中年男子只是呆呆地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神情僵硬地看着皇帝。
皇帝被那双死鱼眼盯得不自在:“快说!”
见男子依旧不答,皇帝忍不住拍案而起:
“朕要你说话!”
“说话!”
连问三声,男子还是不答,只是身子僵卧地跪在那儿,表情僵硬。
容澈面色一变,立即意识到什么似的,迅速起身上前,探了那人的鼻息,一颗心凉了半截,只得拱手道:“回禀父皇,这人死了。”
“死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仿佛一道惊天的炸雷出其不意地闪过头顶,不仅皇帝,就连在场的众人全都被惊呆了!他们屏声敛气,全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僵跪在皇帝面前的中年男子,实不明白刚才还鲜活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就没气儿了?
这时,容澈又微蹙眉头,掰过死者的肩头,细细看了会儿,忽然,目光一怔,赫然发现死者的后脑勺隐隐有样东西,于是,再也忍不住地,他轻轻转过首,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站在对首的李小史。
李小史一系水青色织锦宫袍,腰系玉色丝绦绶带,粉面含春,唇点朱红,似是早料到他会投来疑惑的目光,凤目里的秋波在烛灯下转了一转,朝容澈几不可见地飞了一个邪魅暧昧的笑意,便又大模大样地别过眼,不再看他。
容澈脸色一黑,胸口像吞了只苍蝇不舒服。
“混蛋!”皇帝暴怒地咆哮一声,喝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朕的面,在朕眼皮子底下耍起这些阴微下贱的来往!来人,将这尸体火速带回刑部和大理寺查个清楚!” 猛地转过身,手指向怀煦狠狠骂道:“朕不指望你们这些东西能有什么手足之情、兄弟之义,但起码地也别给朕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烂事儿!呵,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将朕引到这儿,是要把朕当猴子一样的耍呢?滚!你现在就给朕滚回你府邸去!来人——”
“奴才在!”
“将这畜生押回他的府邸,好好看着他,没有朕的命令,不准放他出来!”皇帝拂袖一挥,再也不理怀煦的跪地求饶,气冲冲地登上了步辇。
“儿臣恭送父皇!”
威仪的銮驾浩浩荡荡地到来,又浩浩荡荡地离开,容澈跪送圣驾,直到仪队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方才站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尘,冷笑数声。
“夫君,你笑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一道女子淡静的声音轻轻传来,容澈回转过身,正是一身红衣喜服的新婚妻子缓缓走来,他云淡风轻笑了笑:“呵呵,还能是怎么回事?不过是有人玩了一出陈芝麻烂谷子的烂招,结果没有成功,就上演了这么一出丑剧!”
叶玉汝顿时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关切道:“对了,刚才、刚才那一脚,你、你没事儿吧…”
容澈微微扬了扬手,冷笑道:“放心吧,不过一个窝心脚而已,算不上什么事儿。”说着,抬眼看了看天色,朝她柔声道:“时候也不早了,既然咱们一时半会死不了,你也大可以回屋去睡个安稳觉了。你们几个,好生伺候着!”向众丫鬟吩咐一声后,也不管周遭投递过来的惊讶目光,大踏步向玉汝擦身走去。
叶玉汝一怔,还是身边的丫头冬纤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小姐,今晚可是你和姑爷的新婚之夜,他、他是不是给刚才一搅合,什么都忘了呀?”
玉汝急忙回过神来,立即朝容澈唤道:“等一下,夫君,你、你去哪里?”
容澈缓转过身,上下打量她一眼,唇角牵起一抹柔然的笑意:“怎么了?王妃可还有事?”
这个问题一下让玉汝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足下一个虚浮,头晕了晕,还是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微笑道:“夫君,今晚﹑今晚可是咱们的新婚之夜,你﹑你要去哪儿呢?”
察觉到她的声音隐隐有些发颤,容澈微微一笑,遂好脾气道:“哦,忘记给你说了,从今儿起我会搬回南院的杏花春屋去住,虽然咱两成了亲,但本人暂时还不习惯和一个陌生姑娘住在一起,所以呢,以后若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下人便是了!”说着,点头礼貌一欠身,依旧走了。
叶玉汝委实惊呆了,她的双足像被钉子钉在地上,身子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他所嫁的‘良人’。
他、他说什么?
南院,不习惯,陌生人…
无情的词汇在眼前凌乱地闪烁着,玉汝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从来就很镇静的她居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表达不出来,模糊的思绪唯有三个字在眼前突突跳跃——
陌生人…
陌生人…
陌生人…
忽然,她的身子一震,像是被醍醐灌了头顶,迅速跑上容澈跟前:“你等一等。”,容澈顿足,好奇地回转过身。玉汝颤抖着手,哆哆嗦嗦从袖间取出一个纱囊,像是携着世上最珍贵最沉重的东西,轻轻递到容澈面前:“我想问一下,你、你可曾还记得这个吗?你还记得它吗?”
容澈负手而立,一双狐疑的眼睛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扫来扫去。
叶玉汝轻颤着朱唇,仍旧目光盈盈地看着他,喃喃问道:“殿下,许多年前,你送过给一个姑娘,你还记得吗?”
容澈听她如此一说,疑惑地将那纱囊接了过来,拿在手中看了看,随即笑道:“呵,这东西做得很是漂亮,不过这些东西是你们女人家才喜欢佩戴的玩意儿,呵呵,我个大男人对这些就没什么兴趣了!”摇了摇头,轻轻退还给她。
叶玉汝身子一僵,脸色瞬间变成了土灰!
睹物思人、睹物思人,难道它的下一句,永远都只会是物是人非么?从前在天涯,他距离她的确很远,而今他就在自己面前,不到三尺的距离,为什么会比以前还要还要远?
玉汝闭了闭眼,嘴唇无力地启开,带着微微地颤动,分明是想说什么,然而怎么一个字都吐不出,怎么也吐不出,只是恍恍惚惚之中,耳边传来一种东西碎裂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来自灵魂的某处,‘碰地’一下,从云霄跌入了底!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接过他手中的纱囊,依旧装入袖内,抬高下巴道:“殿下,过了今夜,你要去南院住多久也是可以的,但你今晚,但你今晚请你留下来!”
此话一出,四周的下人们全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惊讶,好奇,错愕,讽刺,鄙夷…一双双眼睛像锥子一样朝她狠狠刺来,让她无处逃遁,无处躲藏。
什么是无地自容,什么是难堪不已,她现在,总算是体会到了!
容澈正要转身,听如此一问,不禁又回头轻眯起眼睛,缓缓问道:“王妃这是在求我?”
“不是求!”她极力无视周围投来的轻蔑目光,看着他,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殿下,我不是求你,只是今天这种日子,我希望殿下能给我留一点尊严,给我的家族留一点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