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笑了一笑,本欲一走了之,谁知,一声羞羞怯怯的女音从身后传来:
“姐夫…”
容澈回转过身,只见一名少女亭亭的身姿出现在他面前,她手足无措地望着他,大大的眼睛盛满了乞求,而那象牙白的脸蛋上泛出一层汗湿的潮红。
容澈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又抬眸看了看树上的毽子,当即会意一笑,一个优雅的点地纵身,轻轻松松地就将树梢上的毽子拿了下来,然后还给她:“呵,你倒是会踢,居然踢到树上去了。”
少女轻轻地接过毽子,双颊更是一片通红,声如蚊呐:“谢…谢姐夫,我,我是一不小心嘛…”
“你叫我姐夫?这么说来,你是王妃的妹妹了?”容澈打量了少女一眼,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问道。
见他问到自己,少女喜出望外,赶紧跟上前笑着自我介绍道:“是啊姐夫,我叫玉莞,我刚满十五岁了,哦,对了,昨天正好是我和姐姐的生辰呢,你想不到吧,我和姐姐的生日居然是同一天,我们都生在花朝节呢…”
容澈却是个不解风情的男子,他没注意到玉莞此刻喜悦羞涩的表情,只疑惑道:“哦?昨天原来也是你姐姐的生日?”看来,自己所娶的这个王妃倒是低调得很,以至于低调成这样?
“是呀,是呀!”情窦初蒙的少女脑袋是昏晕的,但是表达方式也是羞涩含蓄的,玉莞好容易见到自己倾慕的‘姐夫’,于是也会想尽各种方式方法找话题套近乎,想和他多说说话,于是指着身前一朵白色染着红点的芍药笑嘻嘻问道:“姐夫,你猜猜看,你眼前这朵芍药叫什么名字?”。容澈笑道:“胭脂点玉?”
“那这个、这个呢?”
“你们叶家的女孩子是不是总喜欢考人?”容澈将手中乌骨折扇一收,指着一一笑道:“这叫‘鹤落粉池’,这种呢叫‘紫袍金带’,这种叫‘冰山献玉’,这种叫‘娥皇女英’……小姑娘,你慢慢玩吧,本王失陪了。”说毕,拂了拂衣袍,笑着走了。
“姐、姐夫……”
玉莞下意识地伸了伸手,容澈已经翩然走远,她秀眉一蹙,忍不住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声:“哎,你这么快就走了呀。”
正这么失魂落魄地想着,忽然,身后一阵尖尖扁扁的女嗓音冷不防传了过来:“哟,我还瞧不出来呢,咱们的三小姐如今长大了,心眼子也大了哟!”
玉莞听了这声音,冷不防地吓了一大跳,赶紧回转过身去,循声望去。
古槐树下,只见三姨娘周氏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撑着腰,正眯缝着一双丹凤眼,笑眯眯地打量着叶玉莞。
玉莞见了自己的娘,脸刷地一红:“娘,你、你瞎说什么呢?”
“哟,还不好意思了呢!没听出来这是为娘在夸你呢!”三姨娘手将树懒洋洋一推,摇摇摆摆地走至玉莞跟前,双手环胸,唉声叹了口气道:“哎,要说你娘在这府中熬油似地熬了这么些年,好容易把你调教成这么大,如今出落得又这么仙女似的,谁曾想到头来咱们还是这么命不好,遇上了你那不晓事的爹…”说到这里,忽然眼圈一红,扯起袖中的一方丝绢掩嘴哭了起来。
玉莞赶紧道:“嘘,娘,你小声点,这让府中的人听见了成什么体统?再说了,爹爹又怎地会对不起我们呢?”
三姨娘止了哭,用手狠狠朝玉莞的额头一戳:“我把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竟然教训起老娘来了!也不知道老娘我这是在为谁操心?啊?老娘若不管你,你只好任由你爹把你许给那个莽夫走卒,叫你跟着吃一辈子苦头才好哩!老娘我还懒得管了我!”
玉莞一听这话里有话,急了:“娘,你说什么?什么我爹许…什么莽夫走卒…你快把话说清楚啊?”
“哼,说清楚,说清楚。”三姨娘冷冷一笑,气得骂道:“前不久你爹来了家信,说准备把你许给手下的一个年轻小校尉,哼,那个校尉我已经打听过了,无论家世门第他是样样没有,有的不过家里一个酱油铺子,你说,你那爹安的这是哪门子的心?这分明是想断送你的终身不是?”,玉莞听了,急得跺脚:“什么?!这是真的吗?娘,这是真的吗?”
三姨娘双手叉腰,恨恨道:“你看看,你看看咱们如今都窝囊成什么样儿?”她掰起指头数落道:“都是这府中的千金小姐,都是跟着你爹一个姓的孩子,而且啊,按说她的那张脸——那张脸,素得就像天生是个守活寡似的,哪里赶得上你半分半豪呢!就因为她是从那死鬼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因为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她就可以嫁个皇子,你就活该倒霉地嫁个家里开酱油铺的!老娘就不服这口气!”
玉莞咬着牙垂下头,眸中泪光闪烁:“不、不、不可能。”
三姨娘四下瞥了一眼,凑近了玉莞,悄声问道:“喂,莞儿,你老实告诉娘,刚才那个人,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玉莞脸‘刷’地一红,急忙垂下头,矢口否认:“娘,你、你说什么呢?哪有这样的事儿?你别瞎说!”
三姨娘冷笑一声,说道:“呵,我说我的三小姐呀,甭说你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就说你娘也不是没做过姑娘的时候不是?你刚才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啧啧,你瞅瞅你那样子!你瞅瞅你那样子…”见玉莞只管把头低了,一张脸涨得通红,随即用手帕帮她匀了匀脸,又轻声说道:“再说了,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在娘面前还害哪门子的臊呢?如果你真对那个人有意思,为娘的一定得帮你好好拿个注意,也好寻个安逸的终身才是…”
玉莞听了,吓得花容失色:“娘,你说什么跟什么呀?哎呀,我说你别操心了好不好!他是我的姐夫,怎么可能呢?”
“我呸!什么姐夫?什么不可能?”周氏鼻子里一哼,冷笑道:“娥皇女英、娥皇女英,什么娥皇女英,没看出来他那是在挑逗你呢!”
玉莞一听,立即怔住。
周氏又道:“再说了,寻常百姓的男人还三妻四妾七个八个的娶回家,就甭说他这样的出身了!莞儿,你娘活了一辈子,如今啊是什么也想通了,你听着,虽然你嫁过去是妾,但这做皇子的妾可比做平常男人家的妾强远了,而依你这样的美貌和身份呢,至少得做个侧妃,搞不好以后就是个贵妃——”说到‘贵妃’两个字,她忽然打住了,眼睛只管斜斜地盯着前方。
玉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群人正簇拥着大姐二姐还有二姨娘白氏朝这边走来。她连忙拉住三姨娘制止道:“嘘,娘,姐姐和姨娘她们就在那里,你快别乱说了啊!什么都别说了啊!”
三姨娘轻轻拿开玉莞的手,压了压鬓边的发簪,抿唇一笑,扭着水蛇般的细腰摇摇地朝一行人迎去,笑道:“哟,我说想找姐姐您支匹缎子怎么到处找不着人呢?敢情是忙着去亲热咱们家的大小姐呢!”
玉络的母亲二姨娘白氏听懂了她话中意思,厌恶地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七殿下携着大小姐回府归宁,府中诸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要我操心,妹妹这般清闲,倒是让我羡慕得很呐!”
周氏本想反唇相讥,但一看了旁边刚出嫁的叶玉汝,眼珠一转,又热络络朝玉汝走了过去,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地赞道:“大小姐现在出阁做了王妃,越发会打扮自己了,姐姐你瞅瞅,你瞅瞅,这身云锦真丝缎的裙子,这头上点金嵌玉的首饰,我的娘呐,甭说是我,就是姐姐你这一辈子都没穿过戴过呢!”
白氏脸色徒然一沉,心中很是窝火,但想她出生书香之家,她得保持她该有的端庄知礼风度,于是也就冷冷瞪了周氏一眼,瞧也不去瞧她。
周氏却得寸进尺起来,拉着玉汝的手又道:“啧啧,啧啧,好是好东西,可惜就是太素了些了,看着不大喜气!”,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叶玉汝素来知道三姨娘的为人,也有些怕得罪她,赶紧微笑回以一礼:“三姨娘好。”
“唉哟!”三姨娘被这么一叫,越发得了脸面,又故作亲热地在叶玉汝脸上捏了一下,笑道:“大小姐,您这几天的气色看着像是不大好呢!怎么出嫁时还红扑扑的一张小脸,现在回来就变得蜡黄蜡黄的?别是嫁过去还不习惯吧?”,叶玉汝偏过头一闪,努力维持面上的涵养,镇静笑道:“今天起来得早,没有休息得好,劳姨娘操心了!”
三姨娘还不知趣,依旧凑近端详着叶玉汝,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冲白氏招手道:“呀!二姐二姐,你来看看!快来看看!你瞧咱们大小姐是不是憔悴多了?是不是瘦多了呀?”
一旁的玉莞瞥了眼玉汝不高兴的脸色,急忙扯住她娘袖子道:“娘,别说了!别说了!”,三姨娘不理她,愈发大声道:“唉哟,我的大小姐,这才嫁过去几天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别是七殿下给咱们大小姐委屈受了?哎呀,这还了得,我说这七皇子看着还笑眯眯的一个人,怎么这般怠慢我们家小姐,叫姨娘看了好生心疼呀…”
“三妹,你今儿是疯了不成!怎么话这么多!”白氏看了玉汝一眼,终于走上前喝了一声,骂道:“你是什么身份?大小姐是什么身份,怎么说话也没个忌讳,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哟,姐姐真是好大的架势!”三姨娘用丝帕拭了拭自己艳红的小嘴,朝二姨娘斜眼懒懒一笑:“姐姐这话妹妹就不明白了,我周雪兰嫁到这府中说起来不过一个小妾,自然呢也谈不上什么身份,不过,倒是姐姐您,您又是什么身份呢?”,一听这话,二姨娘气得浑身发颤,正室很早就没了,她人前人后忙活了这么些年,可叶家呢却迟迟不肯将她扶正!如今,这三姨娘周雪兰正是戳中了她的心病,她气得真想聒她一个耳光,但考虑到和这种人吵架会有失身份,且旁边的女儿玉络也在劝她,于是只得冷冷地斜瞪了她一眼,拉着叶玉汝和叶玉络就走!
周氏还不放过,依旧在后面踮起脚尖扯着嗓子道:“这几年老太爷让你管点家务,你就得瑟到姓什么叫什么了都忘记了啊?呵,我说有些人啊,也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别以为热络络地赶着巴结人家就会给你封个诰命夫人,老实说啊,你也要想想你有没有捧对人儿!哼,也不过和我一样,一个小小的‘妾’而已——”
周氏天生就是一副尖利高细的嗓子,原先做姑娘时,她是家乡有名的‘豆腐’西施,爹妈小摊上站惯了的‘活招牌’,所以,若非自小耳濡目染的见识,她还真练就不了这么个尖酸刻薄的‘谈吐’,然而,刻薄归刻薄,尖酸归尖酸,周雪兰却是相当自卑的!出生的贫穷和困顿让她打骨子里觉得矮人一等,所以,在很早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金钱对于女人的重要性!意识到,有些东西非要靠自己努力争取不可!
不过虽这么说,周雪兰又是自负的,出众的容貌让她自认能够酥倒天下间所有的男人,并且,她也认为,这也是一个女人想要得到想要的唯一手段!
她的这个手段,现在同样地,也要错误地将它传授到自己女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