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或者她跟本没有听见?此时的她,只将专注的目光胶注在窗外的某处,身子一动也不动。
到底有什么那么好看?容澈微眯起眼睛,就着车帘撩开的缝隙,微微斜起身子,想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
原来,是一对卖煎饼的夫妻,此刻那丈夫正在大汗淋漓地贴着煎饼,女子在一边热情地招呼客人,每当收了一个两个铜板,那对夫妻就如捡到金元宝般笑得合不拢嘴,举手投足间,时不时传来两人的嬉笑打骂,那么快乐。
容澈没有兴致看下去,只漫不经心笑了声:“呵,‘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啊!”
玉汝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鼻子一酸,街还是这条街,人还是卖煎饼的夫妻,为什么今日再见,心情却大大不同了呢?良久,她抽了口气,转身瞟了他一眼:“是吗?也许雅王殿下说的是吧。”
容澈被她的表情和语气弄得一怔,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淡笑不语。
三朝回门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了,两人端着客套有礼的表情又回到各自住的地方。当然,玉汝自从嫁进了王府便与容澈分房而居,容澈住的是南院的‘杏花春屋’,她住的则是东侧院的‘砚秋馆’。
‘砚秋馆’原名不叫砚秋馆,而叫‘迎晖堂’。因玉汝见了屋前栽种了大片的菊花,于是取其‘艳为秋者厥为菊’之意,将它更名为‘砚秋馆’。此时正值春天,砚秋馆的菊花当然还没有开,不过,庭前的几株辛夷花开得倒是十分绚烂,一朵朵紫白相间,相依相对,就好像一对默默守望的恋人。
这日阳光晴好,玉汝站在窗前,目光迷离地扫视着那垂挂在辛夷树上的一条条大红丝绸,还有那到处张贴在门边的大红喜字,忽然,她冷冷笑了出声,心中只觉要不是有这些东西,前几日那飞虹流光﹑鼓乐声声的大婚场面,不过是虚梦一场。
出了会神,玉汝这才转过身,她正要抱着一摞书走向屋外,丫鬟冬纤赶紧跑了过来:“呀呀,我说小姐呀,这些事情还是让我来做吧,诺,你看这儿的太阳这么大,若是给晒坏了就不好了!”
叶玉汝笑道:“哪有那么脆弱,晒几本书就能给晒坏了?”一面说,一面抱起书就走了出去。
冬纤瘪了瘪嘴,跟过去道:“是是是,小姐现在就只顾着你手中的那几本书,快赶上咱们二小姐那样的书呆子了!哎,真是小姐不急丫鬟急,依我看啊,小姐你就是天塌下来都不操心!”
叶玉汝望了望头顶上的天,笑道:“咦,天塌了吗?我看还没有啊!”摇了摇头,仍旧笑着将一本本书摊在石桌上,对着阳光晒好。
冬纤气得柳眉倒竖,一手压在书上,一双杏眼怒瞪着玉汝:“小姐,现在是没塌下来,但我看就快差不多了!”,叶玉汝闭了闭眼睛,终于朝冬纤问道:“纤儿,你到底想怎么样?”
冬纤牙根痒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姐,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应该问问你,问问你现在应该怎么样?你难道都不知道吗?现在府里那些三姑六婆给你说得又多难听?”
叶玉汝一怔,随即微笑着拿开冬纤的手,继续埋头整理书籍,慢条斯理道:“不过就是王妃变成了弃妇之类的话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再说了,嘴巴是长在别人身上,我总不能挨个去赌她们的嘴吧?”
冬纤气得跺脚:“好吧,小姐,你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是你的心,你都不在乎吗?”
叶玉汝一怔,目光复杂地看向冬纤。“算了算了!”,冬纤烦躁地摆了摆手,思索片刻,猛地拽住叶玉汝的手:“小姐,你跟我来!”说着,未等叶玉汝回过神来,已经飞快地将她拉回书房,紧接着,动作迅速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画像,毫无戒备地展示在玉汝面前:“小姐,你能骗得了世间所有的人,可是你能骗得了你自己的心吗?能吗?”
那是一张男子画像,是她未出阁时,每每想起那人的时候,便按着脑海中样子一笔一笔绘上去的。玉汝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画像,足下一个踉跄,面色瞬间变成了死灰。
“小姐,其实你一直喜欢他的对不对?对不对?”
纤儿还不放过,玉汝的身子一下软了,像一支被折断的花枝,再也没有努力支撑起来的力量,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冬纤,顷刻间,只觉她咄咄的逼问就像击溃了自己的最后一层防线,让她近日以来努力维持的骄矜在一瞬间全然崩溃了!
泪水,终于止不住地从眼眶涌了出来,玉汝颤抖着唇,一动不动注视着冬纤手中的画像。然后,再一次由那张画像,将她引回一个残酷屈辱的记忆之中。
那天,她在一夜的悲伤中痛苦醒来,入眼处,没想到却是她的丈夫正手支着下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她不知道他是何时醒来的?也不知道他就那样注视了她多久?但是,他说的每一个字,脸上的每一种表情,她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
“昨晚…我有没有伤着你”
是啊,想不到吧,他居然是这样问她?他居然这样问她?不了解的人恐怕还以为,那是一个多么体贴的丈夫,多么温柔款款的男子,在对他深爱的妻子或者情人说的温存体贴之语呢!
可是,假象,毕竟只是假象!真相比想象的还要残酷得多!
就在他对她说完这句后,他便慢条斯理地走下床榻,一边穿着衣袍,一边回她以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意:“呵,本王现在才知道,你们叶家人的心机啊,当真的是不简单,啧啧,这么不上台面的伎俩都使得出来…”撂下这句,他便竖了竖衣襟,看也不看她一眼,动作优雅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那一天,玉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那一天,她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用仅剩的、唯一的、残存的理智,去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天午后,爷爷也单独找容澈谈了好久的话,接着,晚上就让三妹妹玉莞给他送了杯茶,然后,然后…
叶玉汝疯狂地想笑,但是眼泪却仍像泉水一样不争气地翻涌了出来,原来,她在叫屈的同时,他才是里面最无辜最可怜的‘受害者’呢?!
天哪!为什么要让她遭遇这样难堪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
胸口好痛,像压了一口大石那么痛,玉汝艰难地喘息着,好一会儿,她用手将眼泪狠狠一抹,猛地夺过冬纤手中的画像,往抽屉一扔:“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冬纤错愕地长大着嘴,她还是第一次看着小姐如此失态的摸样,而且,她更不知道小姐嘴里‘不会了’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