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
见他走来,万总管铁青的脸色瞬间散去,正要行礼,容澈却扬了扬手,示意他别出声。
呵,他倒要看看,如今这个砚秋馆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
“哗…”一阵马吊被推倒的声音猛地传入耳内,接着是一声女子清脆淡雅的声音:“大三元,嬷嬷们,本宫又胡了!”
这声音?
容澈眉头一蹙,循声望去…
“啊,王妃,你又胡了呀…”
“哎哎,王妃,你手气真是太好了,老奴们玩不过你啊!”
“对对对,王妃,瞧,咱们的银子都跑你那里去了,要不还是不玩了,不玩了吧?”
“…”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豁然之间,容澈气得面红耳赤,他看着正在院门口和众多婆子玩马吊玩得不亦乐乎的玉汝,看着她此时那笑容可掬、一副春风满面的表情,顷刻间,方才那看好戏的心态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冷哼,瞧,他都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当媳妇?这就是所谓的出生名门、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这就是叶安国一口一个‘秉性淑仪、温俭恭良’的贤内助?
正自火大,忽然,又一阵尖利刺耳的女高音让他面颊一搐,差点足下一个趔趄:
“好啊,你个贼婆子!居然偷我的银子!居然偷我的银子!”
“啊呸,不要脸的老货,这银子分明是我的,当着主子的面,你少、少血口喷人!”
“分明是老娘我的!”
“是你的,你叫它,看它能不能答应?!”
“…”
看到这一幕,一直沉默的万总管再也忍不住地摇了摇头,朝容澈摊手道:“哎,殿下,奴才本来是想将一些账务交给王妃,让她来协理照管整个王府的,可是,可是现在的情况…”
“嘘,别说话,万总管,你瞧。”
忽然,容澈将手一竖,脸色由铁青变成好奇,目光看去,这女人,她是要…?
不远处,玉汝拍了拍手,不缓不慢地站起身,朝众人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妈妈,都说银子是你们的,不如让我来帮你分辨分辨如何?”说着 ,回头朝一丫鬟吩咐道:“纤儿,去取碗水来。”,然后,她又分别指着两个为银子争执的婆子问道:“你是典膳所专门负责采办猪肉的张嬷嬷?你可是我这砚秋管负责浇花洒扫的赵嬷嬷?”
众婆子错愕地张大嘴,这个王妃,进来才多久啊?且她又不出来怎么走动,居然连她们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
那张婆子更是脸上一红,低头道:“是,没想到王妃就连老奴都认得。”
玉汝扫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嬷嬷虽不是我这砚秋馆的人,但是嬷嬷三天两头的引着我这儿的人又是赌牌、又是吃酒的,呵呵,本宫想不认识你都难呐!”
众婆子面面相觑,吐了吐舌,垂首不语。不一会儿,冬纤将一碗水端了出来,玉汝顺势接过,又取过赵婆子手中的银子,然后‘哐当’一声,朝碗里丢了进去。
“好了,经本宫验实,这银子应该是张嬷嬷的,好好拿着。”
“王、王妃,这银子分明是老奴的,凭、凭凭什么往水里一放,就说是她的呀?”赵婆子虽然心虚,但一想到殿下爷在大婚那夜就让这个王妃独守空房,且看她一副软柿子的样子,料定必是好捏,于是说话倒没那么忌讳。
“是啊!是啊!为什么说是张妈的呢?”不仅在场的婆子不解,连冬纤也忍不住好奇问道。
这边,容澈看了眼前的一幕,扬眉一笑:“总管可知为什么?”
万总管瞬间敛去方才的不悦之色,摇头失笑一声:“王妃圣明,没想到王妃是如此心思缜密之人,能想到用水来鉴定银子的办法,倒是奴才方才小觑她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那名姓赵的婆子又大声尖叫道:“王妃,就算那银子不是老奴的,就算那银子沾满了猪油,可是奴才敢保证,这银子绝对绝对不是这姓张的贼、婆、子、的!”
“你、说、什、么!”张婆子气得面红耳赤,挽起袖子,作势就要朝赵婆子打去。一时间,两人扭做一团,众人上前去劝,怎么都劝不住。
“放肆!”
仍是再好的涵养,玉汝也不由得撂下脸来。两婆子被这声呵斥摄住,赶紧乖乖住了手。这时,玉汝才不疾不徐朝石凳上坐了下来,悠悠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赵婆子赶紧一五一十向玉汝解释了起来。原来,这姓张的婆子上个月才欠了一屁股债,前几天大家一起赌牌的时候她都去到处找人借的,怎么一下子就有这么一大锭银子?所以她又冷笑道:“哼,老奴看啊,没准是从哪里偷的?就是吃了回扣也不一定呐!”
“哦?真有这样的事?”玉汝目光一转,面色狐疑地看向赵婆子。
赵婆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天抹泪道:“王妃啊,老奴当着众人的面在这发誓,老奴当差这么多年,虽说有时候喜欢耍点牌吃点酒,可绝不会沦落去偷人家东西呀!而老奴虽说寡妇失业的,也绝不做这偷东西的勾当啊!”一边哭,一边指天赌咒地发起誓来。
玉汝一怔,随即又语气和蔼道:“张嬷嬷,你起来吧,本宫相信你不会的。”,张婆子站起身,玉汝想了一想,又问:“嬷嬷,典膳所的猪肉一向都是由你采办,可否给我看看你采办的账本子呢?”
“这…”
张婆子有些迟疑,但转念一想,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宦小姐能看懂什么?于是,也不作它想,依言将一小册子从怀中掏出,大大方方递给了玉汝。
叶玉汝接过,随便翻看了一会儿,顷刻,她拿眼看向张妈,不疾不徐问道:“张嬷嬷,我好像记得,猪肉的市价一般是二十到三十钱一斤对吧?”
“是﹑是﹑是的…”
张妈脸‘刷’地一红,赶紧低垂着头,叫苦不迭:这个主儿,才真真儿是个厉害的角色呀!又想,她寡妇失业的,如今,就因为这点子事被驱逐出府,以后还怎么活呀?还怎么活?正自她胆战心惊间,哪知道玉汝却将帐本子轻轻一合,微笑递给她:“张嬷嬷,你做事很是仔细周到,你好好拿着吧。”说着,又朝众婆子道:“这银子的确是张嬷嬷,信口开河的事情,你们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张妈吃惊地抬头,她目光呆怔地看着玉汝,良久,才颤颤地接过帐本,心中说不尽的千恩万谢。
玉汝已经不再理她,只是慢悠悠站起身,回头捡起桌上刚才自己赢了的银子,一边分给众婆子,一边漫不经心笑道:“其实说起来呢,本宫在这个王府算是初来乍到,不过,虽是初来乍到,但有些事情本宫还是想和大家说清楚,就拿这几日来说吧,你们公然在我这砚秋馆赌牌也好,吃酒也好,打架也好,因本宫看你们年纪,又在这王府有点资历,所以本宫就暂时不说什么,看看你们能不能见好就收?只是遗憾的是…”说到这里,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本宫真的很不想就因为这点子小事,闹到了七殿下那里,然后眼瞅着将你们一个个捆到马棚,或者扣你们几个月的月俸…”
此话一出,一个个婆子吓得面色惨白,扑通跪了下来:“王妃,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玉汝沉吟片刻,又话锋一转:“别急,其实这赌博什么的事儿,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你们。譬如吧,有时候这人一闲了呢,就免不了想找点赌博什么的来乐一乐。”
“是啊,是啊,王妃如此体恤我们,自然是再好不过…”
玉汝冷冷瞟了众人一眼,打断道;“然而,一旦赌博就免不了生事,既生事就免不了会引出一大堆出格的事情。本宫最近闲着,其实也为嬷嬷们盘算着一些事儿,说起来,嬷嬷们在这园子当差也不容易,每个月就那么点月俸也少得可怜,所以,本宫想出了一个法儿,你们既不会以后闲着没事儿,又增加了每个月的收益…”
“呀!王妃,您快说,快说!”
玉汝粗粗扫了周围一眼,微笑道:“本宫想,嬷嬷们应该比本宫更懂得这一花一草都值钱的道理吧?想想,这园子这么大,这里面栽种的水果、竹笋,花草之类,哪一样不是值钱的?如果由嬷嬷们承包去了专管照料,你们说岂不是更好?”说着,便将一些分配和照管的方案细细说与众人听,那些婆子听了,一个个简直兴奋得手舞足蹈,就差没跳了起来:“呀!王妃能这样对待我们,为我们这么考虑,如果老奴们还不懂得感恩戴德,那就简直不是人了!”,“是啊!是啊!那简直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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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万总管,如此看起来,你倒还得多像这王妃学习学习了!”银杏树下,容澈观望良久,随后朝万总管打趣笑道。
万总管脸上阵红阵白,点头不已道:“是、是,奴才谨遵殿下教诲。”说着,不由衷心赞美道:“是啊!使之以权,动之于利,王妃的这管理之才,卑职都不得不佩服啊!”
容澈勾唇一笑,摇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