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皇子侧妃,这样的头衔,光是一听,都不知会令多少世人羡慕和嫉妒?尤其是对于一个自小饱尝风霜、历经人世沧桑的女子来说,这样的地位和尊崇实在美得就像一个梦,而且还是个已经达到了极限的梦,她再也不能想其他的了…
可是,可是她酚儿偏偏不是个傻瓜,她偏偏懂得他所赏赐的这个头衔不过一个涂了金抹了彩的鸟笼、一把包裹着华丽丝绸的钢刀,因为,他太聪明了!他恐怕早已知道自己根本会套不出她一字半字的话语,他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背后那个人会以为她倒戈相向、投敌叛友!而且,酚儿又忽然恍恍惚惚地回忆起一个人,曾经,那个顶着“赵惠儿”之名成为容澈侍妾的女子、那个一点点为爱而迷失方向的女子,她最后的下场,又是怎样的呢…
酚儿背上一个激灵,身子有些哆嗦,死,对于她来说并可怕,她怕的是那个人,那个人若是知道她有一天成为七皇子的侧妃,那么,他还能信任她么?
“怎么?不说话了?”
酚儿一怔,暗暗咬了咬牙:“不,奴婢、奴婢真的也只是那么想。”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搭向自己的腰间,将挂在旁边的一个绣囊顺手一扯——
“咚”地一声,有东西从她身上掉出来了,堪堪落到水池的台阶上,容澈回转身,笑了一笑,然后慢悠悠将它从水里牢起来。
酚儿面色酡红,紧张地伸出手,眼睛里闪动着羞涩和紧张:“殿下,您能不能、能不能将它还给奴婢、奴婢…”
容澈斜眉瞄了她一眼,也不打算还她,只当着她的面,将锦缎做的绣囊慢慢拆开,最后从里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看着颇为熟悉的象牙扳指,纯白晶莹,雕龙形状,当容澈一拿在手中的时候,他马上认出来了,因为,这是云隐之前戴过的…
容澈转动着手中的这枚扳指,微侧过目,眼神复杂地打量了酚儿一眼,酚儿低眉敛眼,女子痴迷沉醉的羞涩之态在她脸颊显露无遗。
容澈默然不语,正沉思之际,这时,一名内侍毕恭毕敬走了进来:“殿下,您交代奴才的事儿…”一眼注意到酚儿在旁,赶紧止了话语。
容澈将玉扳指装入绣囊之中,朝酚儿一扔,冷笑道:“哆嗦什么,若是那些丑事她都敢做,难道还怕被别人听见了不成?”
原来,这内侍是容澈叫去砚秋馆盯梢的耳目,自那天泼茶事件之后,云隐更是变本加利、隔山岔五地跑到自己府上来串门,名义上是来找容澈唠嗑,鬼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歪注意?容澈心头憋着股气,他纵然再好的忍耐和脾性,也还不至于对自家女人和兄长在他眼皮下大玩暧昧睁只眼、闭只眼,不当回事儿。
不过,气归气,又令他十分窝火的就是,偏偏那个女人,真真是个会演戏的好角色,明明和云隐有染,还硬是装出一副贞静贤良的端庄模样,叫他就是一点找不出她丁点的错,想发脾气也无从下手!
哎,他没有证据啊!‘捉贼捉赃、捉奸成床’,没有证据的事情,他容澈就是想怎么样,也不能对那些人怎么样!
见内侍只管杵在那儿不动,容澈不耐烦道:“别那么木桩子似的杵在那儿,有什么快说!盯得怎么样了?发现了什么没有?”
内侍干咳一声,小声道:“回殿下,是这样的,今日早上,王妃换了一身男装一个人悄悄出了门,然后奴才一直跟着她,只是,走到一个胡同口里的时候…”酚儿猛然抬头,面露惊诧之色,容澈目光一凛:“快说!”
内侍轻轻低垂下头,不好意思地嗫嚅道:“可是,奴才、奴才跟丢了。”
“跟丢了?跟丢了?”容澈仰首“哈哈”一笑,然后面色一沉,随手抓起池岸边一块金唾盒就朝内侍身上砸去:“废物!白养了你们这群饭桶,滚,继续给本王盯着去!”,“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内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赶紧躬身退下。
容澈无奈地闭上眼,气得直揉太阳穴,他长长呼了口气,然后右手“啪”地一声,捞起漂浮在池水中一把花瓣,用力一捏,直将掌心的花瓣捏成碎渣,直到鲜红的汁水顺着他的指缝间一滴一滴流了下来。酚儿心中冷笑一声,轻声唤道:“殿下,您、您没事儿吧?”
容澈豁然睁眼,反手抓起跪在池边上的酚儿,一把将她给拖了下来,压在石阶上,手上用力,使劲掐住她的脖子:“说!你到底给本王戴了多久的绿帽子了?!”他目光如炬,一向温润如黑曜石的眼睛变得狰狞血红,酚儿吓得花容失色:“殿下,你、你…”
容澈儒雅的五官开始扭曲变形,酚儿的挣扎他看不见,目光错乱中,他的眼前只有一片乌七八糟的画面——
是了,那是他七岁的时候,七岁那年,那一个大雨滂沱、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因为渴望能像几个哥哥和弟弟一样藏在母亲的怀里使使性子、撒撒娇,于是,他也到处寻找自己的母亲,可是,他找不到,他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那时正和一个男人躲在山洞里偷欢,他至今犹还记得,当时风声雨声雷声在就他的耳边交织成一片,而眼里唯一清楚的,是明晃晃的闪电照见两具赤裸而疯狂的身体,照见了他所看见最丑陋最恶心的画面…
容澈心里一阵作呕,掐住酚儿脖子的手越发加重力道,他要掐死她!掐死这种不贞不洁水性杨花的Dang妇!酚儿惊恐地睁大眼,努力地去拉他的手:“殿下、你放手,放手!”
容澈却不理她,依旧紧紧掐着她的胳膊,他只觉从身下那惊惧美丽的小脸蛋上,看见了自己幼失怙恃的凄凉和愤懑,看见了母亲那张永远冰冷不带温度的面孔、看见了男人挑衅的眼睛、男子的画像,对了,他还看见了男子对女子那淫邪的觊觎,女子对自己充满厌恶的眼睛、看见了那盏滚烫的茶水,看见那个小瓷娃娃…
重重纱帘在浴池边上狂飞乱卷,汩汩泉水从底座的莲花喷头喷射而出,像是带着毁之欲快的睥睨和恨意,水花四处狂洒飞溅,两个人被弄得甚是凌乱不堪。
酚儿浑身被打得湿透,头上的吊兰也在她眼前摇摇晃晃,她的下巴就这样被容澈狠狠掐着,整个人恍如一尾在泥滩里濒临窒息的鱼,她拼命喘息着,拼命挣扎着最后一口气道:“殿、殿、殿下,你、你你说什么?什么绿帽子,奴婢、奴婢不明白…”
容澈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待看清了眼前的女子,他松开了对酚儿的钳制,闭了闭眼,不耐烦地朝她摆手道:“走吧,走吧,真是不识抬举的丫头!”
酚儿连连呛了好几口水,委屈的泪水从眼眶里簌簌流出,她咬了咬下唇,哽咽道了声“是”,然后拖着湿淋淋身体,顺着浴池台阶狼狈地爬上岸去。
常言道,若是一个人心头的火气积蓄太久,不死都会大病一场,容澈目前对于玉汝和云隐二人的暧昧关系虽说还没作出什么反应,但是他的心魔告诉他,就是今天他不爆发出来,明天都会爆发出来,后天也会,而能不能爆发出来,端看有没有一个切入点罢了,好比炮仗爆响之前需要先点燃一根引线,毕竟,他现在,还真找不到玉汝丝毫的错处。
机会终于来了,一个山雨欲来的闷热天气,终于有人将要引燃他心头的那根火线,帮他找到那个可以出火的切入点,而那个人,不是别人,还是那个‘倒霉’的酚儿!
雅王府邸“清月居”是一处颇为清幽的书斋,他与‘堆金沥粉’的其他院门风格不同,南北朝向,统一的朴素庄重格调,光滑如镜的白色砖墙簇拥着歇山式的斋楼,斋楼的两边,叠石造景,翠竹掩映。而它的正中,一座宽大的石雕影壁上几行短诗尤为醒目:“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惟当明月”,简简单单的十来个字,光是一看,即便是炎炎闷热的盛暑季节,也会给人一种清风扑面、明月当空的清凉之感。
只不过令人讽刺的是,如此宁静雅致的手笔,竟然是出自当今七皇子容澈之手?
玉汝站在影壁旁,落日的余晖散漫在影壁的那些石刻大字上,从上面所折射出来的浅金色光芒,一丝一丝,游离在她怅然不解的目光中。
其实,他并不是个无争的人吧?玉汝后来才知道,太子废后,爷爷通过各种手段,让自己作为一颗政治上的棋子嫁给他,还拿出自己的一副画像与他达成各种交易,呵呵,所以,他若真是无争,又何以与爷爷行那等之事,娶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子为妻?
“小姐,你笑什么?怎么不走了?”
玉汝转首看了身旁的冬纤一眼,微微一笑:“走吧,酚儿姑娘应该就在那儿。”王府家大业大,各种宿弊源源不断暴露出来,酚儿是这里比较能管事的大丫鬟,所以在她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一般都会来找她商议一些事情。
由于容澈喜静,清月居更是他不允许人随便涉足的地方,平素这里幽静无比,人迹倒也罕至。而此刻,玉汝和冬纤甫至台阶,入目便见映在茜纱窗上的人影晃来晃去,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她又上前两步,接着只听“咚”地一声,里面传来什么东西打烂的声音!
玉汝与冬纤相似一眼,开口问道:“是酚儿吗?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了?”话音刚落,酚儿赶紧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双膝一软,朝玉汝跪地泣道:“王妃,奴婢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