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紫的天空中飘着缕缕浮云,极其松散仿佛风一吹就被撕裂了。
葱葱郁郁的竹林尽头是一汪如镜清澈通灵的湖水,阳光穿梭过茂密的竹叶投射到上面,映出斑驳嶙峋的潭石涧木。
风送花香,仔细一看竟是一片乳白淡粉的蔷薇。竹影花鬓,绰绰间娇小细碎的花瓣落了一地,馥郁夹杂着泥土的清香慢慢扩散,整个湖畔氤氲着馥雅清幽的芬芳。
悠扬的箫声荡涤污秽,宛宛飘转,像天边空灵的云朵,幽幽转转奔向远方。与之和鸣的琴音倒是另一种风味,风露卿蝶沾湿雨,袅袅屧粉觅花阴,一种婉转恬淡的少女情怀,稚嫩但却泛着清甜。
乐声疾然,琴音似乎有些应接不暇,原本顺滑的旋律有些笨拙起来。而箫声依旧沉着,便在不经意间引导着琴音。行云流水般的乐曲似两股潺湲的溪流,蜿蜒伸展至远方渐渐汇合。
春风拂面,清雅幽香的槐花漫漫落了一地,我轻轻拂去绿绮上的几多白色花瓣,嘴角轻泯,展露隐约笑意。
"公主,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尹佳箩穿了一件昙青霞紫纱裳,白莲阗玉绾发,立于蔷薇花前,只觉清衣绰然丽影间,挽纱屏阶残红舞,婀娜多姿。
萧笙自顾自收起箫,轻手拍落散于肩头的槐花,白衣长袖动作轻洒自如。
我将湘绸帷布仔细地盖在绿绮琴上,莞尔道:"春分那日,德卿姐姐为我添了一个小外甥。那孩子生在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季节,父皇特地赐名宇文莺飞,字禅师。"
佳箩拖着烟霞挽纱轻轻踱步,微笑道,"这是好事,宫里很久没有喜事了。这离宫里越发冷清了。"说到最后一句时竟有几分幽叹的味道。
而清嘉则好像比我还兴奋,她粲然道:"是呀,皇上下旨在宫中摆宴,说要好好给皇外孙过百岁呢。"她穿了一件翠绿烟云宫裙,鬓间别了一支别致的水蓝蝴蝶发簪。这几年她出落地越发标致,竟比刚入宫的妃嫔还要俊俏几分。
我突然想要逗逗她,以欣赏的姿态围绕着她转了一圈,嘻笑道:"清嘉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不如让母后给你找个好人家。"
清嘉闻言赧然,白皙秀丽的脸颊上飞上一抹绯红的烟霞,她嗔怪道:"好好得,怎么说到我了。"倏尔,眼中闪过狡黠的神色,俏皮地说道:"我倒是听说皇后正在给公主物色驸马呢,看来是你等不及了吧。
其实我早知道,倒不觉得害羞,只是当着佳箩和萧笙的面多少有些难为情。
而佳箩却是展颜,柔荑遮嘴,涂了芳沁牡丹花的丹蔻娇艳动人,映衬的脸颊更是粉面含春。柔美的声音如丝雨迷雾,淡淡沁入娇花艳朵。
"这也是好事,早日离开离宫,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我嘟嘴道:"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嫁人,我舍不得你,清嘉还有笙哥哥,嗯?笙哥哥呢?"我转身寻觅那抹白色身影,却见苍松翠柏间衣袂翩翩。
正是雨季,慢慢细雨过后天边爬上了铅华浅淡的彩虹,一曲绚丽的虹带镶嵌在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中。
一泓飞瀑从山涧中飞流而下,潺湲而入汩汩溪流。泉水击打在沟壑上发出翠玉钗环相碰撞般的清脆悦耳之音。
一袭白衣恬然立于泉边,手中玉箫光华流转与白皙柔滑的双手交相辉映。
看着那一抹修长的身影,我竟有片刻的失神。岁月就像是一把捉刀,将萧笙雕刻地宛如天神般完美遗世。
我带着清嘉疾步迈上文成殿天阶,黄昏后依稀可辨宫女絮语,疏帘尘满素带飘。我穿了一件淡紫色流云绯花长裙,裙裾上缀满了细碎的琉璃水钻,紫色挽纱与清嘉的碧绿烟纱缠绕在一起,穿梭于桃红装束的宫女间,宛若紫花碧叶袅娜摇曳于红蕊林中。
母后正和云黛拨弄着一卷卷画轴,神色认真仔细,嘴里还不时地说着,&39;这个不错……&39;像是在细细辨认挑选着什么。
我捻起衣裙,悄声跑到母后身后,捂住她的眼睛,却没等开口已经咯咯笑了出来。
母亲剥下我的手,宠溺地为我拢拢发鬓,"都是大人了,还是这么调皮。真该找个人管管。"
我嘻嘻道:"平日里不是有您和父皇管我吗?你们可没少管我。"说完自顾自地做到身后的榆木镂雕撒花大椅上,顺手拿起一副画轴。
"可别跟我提你父皇,我一说要给你物色郎君,就跟我吹胡子瞪眼的。看那架势恨不得把你拴在宫里一辈子。还说赶明儿要是你看上了谁,他就把他充军塞外,看谁还敢妄想他的女儿。"
母亲云鬓高耸,上面簪着镏金彩凤展翅璎珞簪,晶光熠熠的流苏直垂到肩部。那流苏晃呀晃呀,发出叮当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响在我的头顶。
"这是金紫光禄大夫夫虞世基的长子,虞元庆。承袭父业,品学俱佳。"
我蹙眉道:"可我怎么听说这个虞元庆人品恶劣,平日里横行霸道得,专干欺软怕硬的勾当。"
"那换这一张。"云黛又递给我一张,柔声道:"你看看,这是内史舍人陈叔达的内侄,皇室遗孤,血统高贵。"
"这皇室遗孤也太丑了吧,整个一个柿饼脸。"我随手将画轴扔到一边,捡起另一幅。
云黛瞥了一眼那张画,喃喃道:"是挺丑得,那再看看这一张。"空中的画轴却没有人接,见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那幅画,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笑道:"这张不错,卫府少卿李渊的四子李元吉。年轻有为,文武双全。"
我凝视着画,娓娓道,"宣纸厚软,笔触流畅,墨色浓淡渲染适宜。纹理细密,粉光细致,就像淡雪织冰。这是仿前朝东晋顾恺之的画作。"
"扑哧……。"清嘉笑出声来,被云黛狠狠地瞪了一眼。
母后以腕支额,不住地叹息。
看到大家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我讪讪地笑笑,将手中的画卷放下。依偎到母后身边,"我陪着您不好吗?您难道不想多留我几年?"
萧后将我揽在怀里,叹道:"有哪个做娘的会舍得自己的女儿,可是你早晚是要出嫁的。况且,早日离开宫阙也是你的福气。"
我仰头不解地问道:"怎么你们都这样说?佳箩姐姐也是这样说的。"
母后神色微微一怔,额前的胭脂蓝花钿微蹙,伴随着几缕金璎珞微荡。
云黛缓步上前,拦过我的肩,细声道,"公主,您与尹美人再怎么亲近也不可失了分寸。她到底是陛下的嫔妃,您的庶母。宫里人多嘴杂,可别落人口实。"
"可是,我只是和她还有笙哥哥一起弹琴吟赋。"
"这也是一个问题。"云黛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您与萧公子毕竟不是亲兄妹,再说……。"
"好了,我知道了。看你罗嗦嗦的,都快成老太婆了。"我嬉笑道,心里却涌过一丝莫名的沮丧。我长大了,所有的繁文缛节都随之而来,任何一个细微的举止都必须被套上公主的光环,就连与自己喜欢的人都必须与之拉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云黛苦笑一声,不再勉强我。只是将宫女刚刚送上的鸡笋酸汤递给母后,用汤匙将上面浮着竹笋舀掉,"这些丫头真是不省心,说了多少遍都记不住。"
母亲端视着微黄浓郁的鸡汤,若有所思地说道:"也不知道德卿身边有没有个顺意的丫头照顾,这分娩后的一个月最是重要,最需要人照顾。"
床角悬在帷幕上的金黄穗子微微摇晃,牵动着拴在上面的珊瑚挂饰相互碰撞。云黛将云霏缎织白纹昙花纹帘拴好,水红宽袖滑落露出一小寸雪白细腻的藕臂,她安慰道:"娘娘若是不放心,您午睡后奴婢去奉御府看看,顺便带些东西。"
我双眸一亮,拽住云黛的胳膊甜声道:"好姐姐,把我也带去吧。姐姐看到我准保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云黛还想说些什么,却听清嘉朝这边喊道,"公主快来看,这个不错。"她这话虽是对我说,却是眉目含笑地将目光紧锁住云黛,唇角溢开了调皮的笑容。
我饶有兴致地接过画幅,煞有介事地道:"不错,不错。家世显赫,仪表堂堂,文韬武略,旷世之才呀,真是难得一觅的好夫君。"
母后调笑道,"呦,这是什么样的男人竟让咱们眼高于顶的小公主这么个夸法。"随即伸出胳膊向我要画轴。
那画轴以销金为轴,白底暗纹甚是奢华。我含笑将其递给云黛,她被我直勾勾的眼光看得直发毛,忍不住将画轴打开。
一看到画像,她的脸颊立即像被天边彩霞染上了绯红的颜色,责备地看了我一眼,将画轴递给母后。
"是楚公杨玄感将军呀,到真是一表人才。"母亲满意地点点头,心里似乎有了主意。
"是呀。"我绕到云黛身边,扬声说道:"果真是一表人才,如意郎君呀。哎呦……。"我摸着肿痛的胳膊幽怨地瞪着神色如常的云黛,嘴角仍噙着脉脉笑意。
清嘉连忙过来查看我的胳膊,皓首低垂间却与我笑到了一起。云黛依旧面不改色素身垂立于母后身边,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突然,阿离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倒在母后床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云黛上前厉声喝道:"什么事情,这样没规没距的。冲撞了娘娘,你有几个脑袋够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