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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韦珪尾随其后。悬在半空中格木楼梯因为接二连三地踩踏,发出空旷而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尚有些清冷的来薰阁里。

只见刚才在清扫的小伙计们都围在了门口,其中一个留着短髭年纪稍大些的伙计拿着扫帚边清赶堵在门口的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嘴里还苦口婆心地劝着,"你们这样堵在门口,让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李珉连忙夺下扫帚,责怪道:"怎么能这样对待老人家?"说完,他将刚才被驱赶的乞丐扶进屋。这时我才注意到,佝偻着身子的乞丐灰头土脸下是隐隐颤动的褶皱,一双手树皮枯枝般干涸粗糙,银白的头发已经结了块,凌乱地粘在脸上。

其余的乞丐见状,如狼眸般幽亮的眼睛似乎觅到了食物泛着惊喜的神光,也要往里涌。伙计们连忙堵住门口。李珉挥挥手,对韦珪说:"劳烦夫人去准备些吃得。"

韦珪明亮俏丽的脸上浮着一层欣慰的神采,她深情地看了李珉一眼,微笑着点点头。

洛阳瑰丽雄壮的街道上时常有华丽的马车疾驰而过,榆柳相间处则是气派奢华的金肆里弄。路上行人服饰华贵,一如艳阳高照,霞光万道。这几个乞丐穿梭于如工笔画卷的富饶都市,作为极不和谐的色调,平凡却刺目。

老乞丐喝了一点水,几乎掉落尽了的牙齿咀嚼着,腮边的银白胡须随着嘴巴的蠕动而微微颤抖。他细如古柴的胳膊拦过一个瘦小的女孩,含糊地说道:"丫头,你也吃点。"

小姑娘大概只有七八岁,不像其他人那样蓬头垢面,头发梳得还算整齐,白皙的脸上眉目清秀,正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我微笑着搂着她瘦削的肩膀,拿起一个馒头送到她的面前,"小妹妹吃吧,你看爷爷都吃了。"

她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冲着馒头微微地咽了一口唾沫,细声道:"母亲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呸!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套,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身旁一个嘴里塞得满满的乞丐不屑的嗤道,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女孩朱唇一抿,细弱蚊蝇的哽咽出声,清秀的脸上有了哭意。

我急忙轻抚她的肩膀,安慰她。老者叹了一口气,浑浊无神的眼中似一口枯井,嘶哑的嗓音像是一口破旧的古钟,发出历经岁月的沧桑。

"这孩子命苦,原本是邃远斋的东家小姐。莫名其妙地家破人亡,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一行清泪顺着女孩莹然如玉的脸颊滑落,留下淡淡的泪痕。似一株摇曳在秋江畔的晚莲,无依无靠,任凭秋风凋零尽最后一丝生气。

韦珪温柔地搂过女孩,柔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擦干泪水,胳膊放在鼻翼下,一双秋水般清澈纯净的眼睛天真地看着她,"董帆,母亲总是叫我小帆。"

杯盘狼藉后,伙计们厌恶地看着被乞丐折腾的繁杂凌乱的环境,不耐烦地说:"行了,吃饱喝足了,都该走了吧。"

此话一出,屋内立刻又是一片哀嚎苦求。妇女粗哑的声音夹杂着孩子的哭泣声瞬间充斥满整个房间。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计已经开始撕扯他们原本已经污脏凌乱的衣服,嘴里还嘟囔着,"这些人可怜不得,不然就像苍蝇请神容易送神难。"

一个妇女挣脱束缚,跌跌滚滚地爬上来,泣声道:"老板,老板娘,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们把。人家都说洛阳是富庶之都,天子脚下,总不会饿死人吧。可来得这几天,鼓也击过了,状也告过了,可那些达官贵人只管自己享乐,哪还管我们老百姓死活。天可怜见,碰见你们这样的好心人,我们不白吃饭,什么粗活都可以干。只求您不要赶我们走,官府发话了,说我们扰乱京城治安,要将我们驱逐出去,不然就只要死路一条。"

"岂有此理。"韦珪愤然喝道,"这些狗官真是该死。"

我冷静地看着他们,语气也如同目光一样清冷如冰,"你们是从哪里来得,山东还是河北?"

妇女用袖子拂拂眼泪,"山东有,涿郡也有。"

"涿郡?"我心中讶异。父皇东征高丽,以山东东莱和河北涿郡为军事基地,原因就是此地土壤肥沃,气候适宜,善积粮草,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灾民如洪流涌入洛阳。

老乞丐沉声道:"我们是来告状的。那些县官趁着陛下东征,巧设名目横征暴敛。老天也不让我们老百姓活呀,偏又发了大水灾,漂没了大片的土地,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不然谁愿意背井离乡?"

如果说德卿的话给我带来了不小震撼,那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却让我感到痛心。父皇的宏图伟业是容不得一点不完美的存在,可眼前的触目惊心却也是不容抹杀的。华丽雄壮的洛阳街道每一朵妩媚华贵的牡丹都刻满了深深的讽刺,就连象征大隋国力强盛的贵胄此刻也变得面目可憎。

收留他们吗?韦珪心中泛过一丝犹豫,将他们留在洛阳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官府命令禁止的事情,就算李珉的父亲是户部尚书,可是远在长安只怕也是鞭长莫及。

她犹豫地看了李珉一眼,在他的眼中读到了同样的矛盾。突然外面不少的乞丐如汹涌的急流朝一个方向涌去,好奇的乞丐拽住其中一个问他们去哪?

乞丐灰面上掩饰不住的喜悦,"快去李家行府吧,李公子发粮赈灾了。"

韦珪惊喜道:"是世民。"

我心弦一颤,静然问道:"是那天射箭的公子吗?"

还未等回话,李珉倒是高兴地说道:"是唐公李渊的次子李世民。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李家行府前聚集了不少难民,队伍直排到街道两侧,李世民和几个小厮一起为形形色色的麻布袋里装粮食。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银丝暗纹长袍,银腕夹袖,看上去灵活自如却不失高贵。不像那天见到他时满脸倨傲,如今的他面色平和近人甚至于还时不时微笑着和领粮的灾民寒暄上几句。

我站在柳树下远远看着韦珪和李珉上前和李世民打招呼,韦珪深蓝的金缎长裙与李世民的银丝长袍映衬在一起,如同波澜翻滚的汪洋中颗颗流光溢彩的珍珠。韦珪几乎和李世民一样高,他们站在一起,一个妩媚风情,一个英俊潇洒,身旁的李珉很自然地被排除在外,远远看去只有他们在一起才是一对璧人。

看着他们交谈间脸上挂着的熟稔笑容,心里泛过微样的酸楚。

蓦然,一群金甲御林军冲破了难民的井然有序的队伍,将四处逃散的人通通抓了起来。

宇文智及带着御林军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我怀里的董帆身体微微颤动,我只以为她是被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吓到了,搂住她的手稍紧,视线始终紧锁眼前的场景。

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宇文智及已经从奉御府中的翩翩公子变成了铠甲披身,杀气冲冲的将军。他轻笑一声,还算是客气,"这些暴民扰乱治安,世民兄不要被他们蒙蔽了才是。"

李世民冷笑一声,眸光中寒意凛凛,"照宇文少监的说法,洛口仓外的都是暴民了?"

似乎是被他语气中嘲讽的语气激怒了,宇文智及森然道:"念在你我的交情上,我劝你一句,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砰……手中的舀米勺子应声落地,李世民几乎是一字一句说道:"今天这闲事我管定了。"

"好!"宇文智及怒气反笑,"那你就到牢狱里去与你父亲汇合吧。"

"什么?"李世民惊道,"父亲怎么了?"

"你们李家上下都是不识时务的人,李渊竟上书替萧禹求情,我看他不过是想去给他陪葬。"

冷眼旁观眼见的争斗,我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头,指节泛白,青筋微露。

"宇文智及,放了他!"

李世民被御林军团团围住,几把寒光利刃齐刷刷地指向他。而我的突然说话则将所有的注意力从他那里引到了我的身上。

“公主殿下?”

宇文智及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未曾料到我会在这里出现。蓦地,街道上所有的人齐声跪拜,我将董帆送到韦珪那里,一步步靠近站在原地定定看着我的李世民,冷声道:"跟我去洛口仓,如果没有灾民你就是诽谤圣上。"

他眸光中波澜不惊,异常冷静地微微点点头。

"公主……",宇文智及凑近我耳边低声劝止,我冷冷地打断,"跟着吧!要是没有灾民,就立刻将李世民拿下。"

未靠近洛口,我甚至都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腐烂味儿。遍地的人横卧,分不清是尸体还是奄奄一息。不比城里的乞丐,他们甚至连吟声都似有若无,细若蚊蝇。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颓废而认命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洛口仓令在哪儿?让他来见我!"

身后的禁卫犹豫地看了宇文智及一眼,直到看到宇文智及微微颌首才一路小跑去把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瘦黑小老头拎了过来。

仓令跪倒在我脚边,颤声道:"下臣参见公主,公主千岁。"

"如此多的灾民,你为什么不开仓放粮?"

仓令点头哈腰道:"臣……,是上头不让放粮,说是……是陛下要打仗,需……"

"行了!又是打仗。"潜移默化中我已经对这次东征之役产生了深深的厌恶,看着遍地生命微弱的百姓,我心里一紧,肃然道:"本宫命令你立即开仓放粮,不得延误!"

仓令一惊,双膝已经跪地,哀求道:"公主饶命呀,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非要了臣的命不可。"

一声嘶啸,我已经夺过了宇文智及悬于腰间的剑,利剑出鞘,寒光一闪,已然对准了仓令的咽喉,我一字一句说道:"信不信,本宫现在就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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