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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时间我特别迷一种游戏,天天玩得极上瘾。那是娘亲为训练我的排算能力,拿了纸笺写了各路神仙的名姓与命格,让我将他们往前三百年与往后三百年的大事记下来。我拿着那花名录没做几天正经事,便将人家的姓名一一刻在方方正正的小冰块上,画了张图纸,当作棋子下起来,还给这棋起了个很好记的名字,叫做仙人跳。因为是我自己发明的游戏,我特别兴奋地向夏令炫耀。夏令最喜欢跟着我玩,看见这新鲜玩艺亦是爱不释手,于是天天跟我窝在房子里杀得天昏地暗。簌雪从屋子外面走过,每每听见我在里面大叫一声:“叫你定海神将上得岸来,我狐仙也能收了你。”都要扶着墙不至于虚弱到晕倒,心里直保佑别叫外面的神仙听见我在那一派胡言地四下诋毁。

那时我最爱用狐仙,觉得狐族多貌美风流呀,一个回眸就能杀掉千军万马的。每每与夏令在棋盘上回旋的时候,总要想办法叫狐仙坚持到最后,时常想娘亲怎不生我作一只雪狐呢。夏令却偏爱鲛族战将,也总是两手挽起袖子趴在孤云榻上拿着鲛人挣扎着不认输。

因着夏令的直率性情娇蛮可爱,倾慕于她的神仙妖怪也是不少的。有人托了话来问我,叫我替他们传个情思定个主意时,我却是因着年少懵懂不知,总直愣愣地回人,夏令的事情你们怎的总与我说,你得与她说去呀。再到了夏令那里,夏令却更是干脆直接,除非神座赶我走,否则我是不离开她身边的。我自是不能赶她走,她要走了我得少了多少乐趣。于是夏令一直待在我身边,也渐渐因我不太欢喜她穿得跟个花篮子一样,便听了我的劝,终日便只着了最衬她气质肤色的鹅黄,不再叫我眼花,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偷恨着我。

我有一日从秋令那里拿得些葡萄酒来,便高高兴兴端了去找夏令,准备与她一起享受享受。夏令的花儿催完了,正百无聊赖地在那扫着落败的花茎,她随便挥着袖子,仙风刮得花叶花根满庭飞的,叫我喝了一声她才回过神。听见要与我喝酒,她自是如往日一般积极欢喜,准备与我不醉不归。却因我们两个都未真正试过酒的滋味,她便身先士卒地要尝第一口。我巴巴地等着她尝完以后告诉我这仙浆玉液是何等醉人,人家都描述酒醉感觉奇妙无比,如同软风吹云慢慢摇的。结果夏令豪气地猛灌一口,直着眼睛半日没说话,我急忙拍着她背心让她缓过来。她哇地将没咽下去的半口酒吐了出来,哀号了一句,这竟是什么破东西,又涩又苦的。我瞧了瞧她的苦脸,又瞧了瞧地上那血样颜色的印子,吞了吞口水,生生地将对葡萄酒的渴望咽了下去,决计不去动那可怕的东西,由是也对别人的醉酒描述怀疑起来。

日子无忧无虑过着,我将手上的玩意都逐一玩了遍,觉得甚是无聊,便想起有许多时日未曾听见夏令有新的曲子。我心里有些恼,夏令怎的这般不知上进,琵琶莫非要丢了不是,却不从去想过是什么样的主子便能养出什么样的奴下。我有了新奔头,便提起裙脚愤愤地去找夏令。

夏令不在她的院落里,我心里更是烦恼,遂一边叫唤着她的名字,一边数着屋子院子去找,却最后在花庭里瞧见她。

夏令是夏季仙子,掌着三伏时节与六月盛放的百花,却最喜欢的是春时的桃花。我瞧见她时,她正扶在桃花树下,低着头抽着肩膀。

我有点迟疑,唤了她一声,“夏令,你在哭么?”

夏令抬起头,确是抽抽咽咽地在哭。夏令脾气率真直爽,最是来得快去得快,往日里输棋与我气得上心头,也是眼泪如同断线珠子哗哗往下掉,张着嘴哇哇大哭,半晌哭完了袖口一抹,脸上花妆一片,又继续将袖子撸得更高,卷土重来的复仇模样喝一声再战,又雨过天晴了。这时见她,竟与往日任何一次都不同,哭得悲悲切切,伤心至极。她愁肠百结地望着我,眼里似能看得见心碎成了一片一片,娘亲当年那滴指尖血像要从眼里流得出来,话也说不完整了,几乎不能站立地抖着身子,颤颤地唤我一声:“神座。”

我从未见过夏令这般样子,这般伤心,这般哭得没有神气精力,实实地叫她梨花带雨的崩溃泪脸给震住了,身子一颤,说不出话来。

这一颤,将我从梦里颤醒过来。我四下望了一圈,环境依旧是我住的这寒梅缀琼枝院里,这竟真是在做梦,那景像却是如此真切,夏令的悲催样子如同刻印一样在我脑子里呈现。我摁着额堂,头疾隐隐又来了。

我揉着眉心,唤来簌雪,问我今日可是安排了什么事,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簌雪瞧着我的样子,很心疼道:“你原说今日要亲自去寻那入药的四面垂兰的,可是,你这头疾又犯了,还是缓些时候罢。”

我慢慢下得床榻来,挥挥手道:“不碍事,玄珀那身子也不好耽误。”便就出了隐寒宫,分开水面上得岸去。

寻了旧路,我便直飞千壁仞而去。我竟还识得这是旧路,过几座山,弯几道水都是清清楚楚的,没有丝毫的模糊。我乘着风,为自己认得这一万多年前便烂熟于心,即使闭着眼睛也定不会走错的路,暗自有些神伤。

四面垂兰长在千壁仞的陌上峰里,花色血红,花开四面且花蕾含苞朝下,故得其名。此花虽有止血复生奇效,却并不长在显眼之处,通常隐在山缝植根之下,不易寻找。我落得脚于陌上峰里,便提了裙脚,俯低身子,依着这垂兰的生长习性去寻找。

日头极烈,晃得眼睛几乎睁不开。我慢慢找着,汗水开始滴落下来,头疾却隐隐加重。我皱着眉,用手撑了撑了额堂,又缓了一口气,才终于闻得见四面垂兰的香味。

那株垂兰被掩在树根里,在烈日下兀自发着微微的一明一灭的红光。我正欲伸手过去采摘,却忽然发现有一抹身影在垂兰的前方蹦跳而来,便赶紧飞身上了树梢隐去身形,这时着绣纹笼纱裙的身影已欢快去转到了我的脚下。

我太熟悉这身影,她的笼纱裙长只及膝上,裙摆下浪浪地坠着一圈小巧的银铃,每走一步都响得清脆。她也总是不着鞋袜,两只白白的脚丫跑跳起来俏皮致极。只是如她这般大的响动,方才出现时我竟都没有听见,莫不是头疾疼得我已经有些迟钝朦胧了。

我悲催地望着这人儿,只希望她快些离去,我便是改日再回来采四面垂兰,亦不要再多逗留半刻时辰。见得她依旧喜意洋洋地向前方蹦去,我便一刻不多留,在她背后乘了风离开了千壁仞。

回到寒枝院,簌雪瞧见我便停下手里的活问道:“神座回来了,可顺利?”

我摇摇头,道:“不巧遇上些障碍,过两日再去罢,只是玄珀吃的这药汤功效得慢些了。”边换了身衣服,又瞧见已经正午,便径自去了玄珀殿里给他疗伤。

玄珀盘腿坐在我对面,除去衣物,露出结实精壮的胸膛。

我伸手抵着他胸前的皮肤开始慢慢运气,他体内如同住着贪食的猛兽,强劲地从我指尖吸去仙气吞噬得飞快。大抵因为头疾,又刚走了远路,我很快觉得疲累,汗又沁出来湿了衣背。

玄珀马上觉出了异样,猛地睁开眼睛抓住我的手,急切地问道:“月儿,你怎么了?”

我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转过脸去擦了把汗道:“大约还是觉得太热了吧。”

玄珀皱着眉,伸手捏着我的下巴转向他,道:“热不到这地步。月儿,可是头疾又犯了?”

我轻轻抬了下巴离开他的禁锢,将话题扯开,“玄珀,你这身子,是哪个瞎眼的下了定论,说天生体弱?”此时眼前又浮现鲛后那担心得天崩地陷的模样,便不禁开始想像玄珀可是她从哪条小水沟里捞回来的小孤儿,竟这般不了解。玄珀如此这般神气俊朗,又疾步如风,最重要的是每每能与我三百回合的抬杠,这行径岂能是那众人口中的弱不禁风,天生不足的可怜二皇子能烛。莫不是眼前这玄珀,与众人识得的二皇子不是同一人,又或者,这神气模样只叫我一个人瞧见了?

玄珀定定望着我,半晌道:“我便是那瞎眼的。”

我虽是仍在头疾隐隐之中,却亦神灵通透地点了点,道:“你装模作样了这许多年,难为你了。”

玄珀有些不自在,道:“我自知是瞒不过你,无人之时,便也不再假装。只是这筋脉断得,可是真真的疼。”

果然这真正的玄珀只叫我幸运的一人瞧见了,我很了然于心地再点点头,虽然每次点头我都觉得头更疼,道:“你这筋脉是如何断的,我俩也心照不宣。你也莫告知我你这病皇子背后的故事,我听不得太复杂的事情,更要睡不着的。”说着便向榻边移动,准备踱回寒枝院去。

玄珀在我背后道:“月儿,我是有苦衷的。”

我双脚着得地面,边站起来边点点道:“一般要作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须找些苦衷才好使。”谁知却是头点多了,我甫一站起来便觉天旋地转,膝盖发软。

玄珀身影迅速闪了过来,握着我的手臂挡在我面前。我向前一晃,额头磕在他肩上,又一阵眩晕。

玄珀将我拥在怀里,用手掌扶着我后脑勺,轻轻道了声:“对不起。”

我依着他的力气尽量不往下滑,闷闷地道:“敢情你是秘密叫我知道了,要杀人灭口哪。”

玄珀将我拦腰抱起,往寒枝院快步走去,恨恨道:“明儿定叫人来缝了你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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