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今日边塞的风出奇的大,即使是粗壮的树干,也在狂风中摇摇欲拽,几欲倒地。
这些无辜的村民终究难逃一死,不是因为鼠疫是什么绝症,而是统治者放弃了他们。
秋绝的唇畔勾着一抹极淡的笑,我收紧衣服,费力的攀上那陡峭的山丘,慢慢的走到他的后面,才看清,他的前方是一个悬崖,远处,能俯瞰到很远的地方。
我上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掏出玉佩还给他,他接过玉佩,悠悠的望着远方。
“颜大夫呢?村民你打算怎么能处理?”狂风中,我的声音被吹散我自己都听不清了,不过我知道他听到了。
他的笑容深了一点,神色上多了一丝胸有成足的霸气,他这种人,任何事情都要掌控在手中,习惯性将一切事情玩弄于鼓掌间。
他手指了指下方,说:“颜大夫行医四十余年,正直不阿,敢作敢为,他永远是我最敬佩的长者,这是他选择离去的方式,就在刚刚,你来之前,他还在陪我说话。”说完这句话的瞬间,我捕捉到了他眼神之中的一丝痛惜。
我向前迈了一步,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呵呵,他终于以死亡结束了一切,他是一位仁医,面对病痛之中的灾民,他明明有办法,却要因为秋绝的命令见死不救,我知道,他觉得无面目见那些被病痛折磨而亡的无辜村民。
那么多鲜活的人命,他作为大夫,见死不救,大概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因此,在最后一刻,他选择了将医书交给我,不但实现要教我医术的诺言,也将真相透过这医书告知了我,这几日的情况本就让我产生怀疑,直到看到医书中记载鼠疫的古方时,我方才恍然大悟!
“正直不阿?呵呵,他终究是为了你做了违背良心的事!玉衣侯爷是什么人?手下能人众多,小小的鼠疫能耐得了你么?你到底会如何处置村民?”问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加重了语气。
他转身,轻轻牵起我的手,往后移了两步,似有些语重心长地道:“夫人,药材不够,瘟疫再往北蔓延的话,那时,情况再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我冷嘲热讽道:“呵呵,治疗鼠疫明明就有古方,你却装糊涂,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什么瘟疫飞快蔓延,你让那些大夫陪着我演了这么多的戏,自己在村中呆了这么多天,就是做给天下人看你这个侯爷有多么爱民如子么?可惜,天下人总会知道,你骨子里是个暴君!”
“夫人,你该知道,若是换了他人说这番话,此刻已魂飞魄散了,可你是我的夫人,我不介意!”
他的话无丝毫抑扬顿挫,我听不出其中的感情,可胸中那腔难以压制的怒火已让我失去了理智,我反拽住他丝滑的衣袖,吼道:“原来这些天我就想一个傻子一样,你手下的能人千万,所有人都知道鼠疫的药方,如何去处理瘟疫,却都佯装不知,我却傻傻地想尽办法抵抗疫病,到我终于找出药方时,却出现了药材被劫一事,你这般神通广大,怎会这么轻易让那些贪官在你眼皮底下贪污呢?原来这几日,都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他抬首,勾起我的下巴,逼迫我与他正视,接着绽放出一道满意的微笑:“果真是我的夫人,这么聪明,夫人可知道你这几日的表现颇让为夫满意,尤其是下令杀贪官的时候。”
他既然让我的目光对着他,我便只好逼视着他:“呵呵,你一面在设计一切时,一面还派人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何德何能,能让你如此关注,你为什么不救村民!”
“边关一带动荡不安,贫穷落后,常年天灾人祸不断,是朝廷的负累,更是边国威胁我朝的资本,更何况这里的民风恶劣,多出才狼虎豹之辈,他们脱离中原时日已久,渐生反心,本侯不得不杀!”
一件事情蓦地袭向脑海,我猛然抓住秋绝,惊恐地问道:“你要怎么对待村民?”
他耸了耸肩:“已过七八日,天下都知道本侯尽了力,为杜绝后患,我已下令屠村。”
脑袋像是被什么重击过一般,我问了问摇晃的身子,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夫人站在这里看不到么,远处的村庄不正在屠村么?”
望着远方高空漂浮着的猩红的乌云,我猛地推他,歇斯底里的叫道:“你疯了,因为他们是靖朝的威胁,你根本就打算杀他们,瘟疫给你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屠村是么?这几天你还可向天下百姓表明你宸侯为了边关的百姓,不顾自身安危,进了牧平村,与村民共患难是么?”
“聪明!”
“你不可以这样,你既想成就霸业就该心怀天下,不该这么残暴,你快收回命令,不要这般残忍!”
他无视我的话,依旧沉迷于自己的道理:“本侯只是让你学会什么叫政治。”
“那是你的想法,你不要强加于我,我求求你,不要屠村,你快让他们住手,不该死这么多人的,你让他们住手…。”
我已不记得那时我是怎样的哀求于他,只记得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一天一夜,我不清楚瘟疫过后,村庄还剩多少人,反正过了一夜之后,再也没有人了。
七日的辛苦努力,我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般的结局,这不是我一直想亲眼所见的么?亲眼见到宸侯如怎样一个丧心病狂的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于他的嗜血残忍,别人说了再多也不及我亲眼瞥见一丝现实!我终于明白了颜大夫之前说的以暴制暴的政治手段是怎样的残忍了!
那日,我不知秋绝用了什么方法,反正我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已经到了靖朝的边境,靖朝军队扎营的地方,我就在其中的一个帐篷里。
自从最后一次瘟疫蔓延之前的那段日子过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长离,醒来时,秋绝给我解释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七日里他并没有在村里,长离陪他回怀都去处理一些事情,也就是这些事情长离并不知情。
呵,难道他怕我恨长离?
原来,他也有怕的东西。
这一切我不想再管了,若是再给我一个选择,能够逃走的话,我在也不愿为了什么政治的狗屁道理自讨苦吃了。
秋绝常常在我耳边说话,无非就是他那些我不懂的实现雄图大业的手段,而我,除了咬紧牙骨,挤出“我恨你!”几个字外,便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这句话终于惹恼了他,那日,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事烦扰,在他以及其愤怒情绪回帐时,我又惹了他,可在他那冰冷的手掌重重擦过我的脸颊之后,我看到了他眼中一丝虚假的怜惜。
我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不发一言,只听他叹了一口气,走了过来,将我拥在怀中,而我,没有反抗,事到如今,我也该学会什么了。
“让我出去走走吧,我闷了!”这是我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愣了半晌,立刻说道:“好,我陪你。”
“不用,你有事便去处理吧,人生太多事情身不由己,我不恨你了。”没有爱何来的很,对他,我只是一种由心而发的厌恶而已。
他眸中满是难以遮掩的惊喜,立刻蹦了起来,像个孩子般无措:“好,好,我暂时离开一会儿,我让晋致跟着你。”
眼下,才是真正的塞北,四周都是穿梭巡逻的军队,和白色的大帐篷,我不知道秋绝为什么还不带我去见萧烑皓,之前选择和秋绝来这里,是我不想看到萧益为难,现在,呵,他终于不为难了…。
我从一个帐篷跨道另一个帐篷,到处都是人,我却寻不到半点人情味,呆呆的望着一望无垠的白色,轻声问站在我后面的人:“晋致,你很讨厌我,是吗?”
久久,我才听到一句带有一丝不屑意味的回答:“姑娘想多了。”
“你虽表面对我尊敬,那也是看在你家侯爷的面子上,可你的眼神骗不了我,我若是讨厌一个人,是不会跟在她的身后的!”
“哦,那是姑娘你的想法,不过,我也无奈啊。”这句话终于承认了他讨厌我,跟在我身后是情非得已。
抬首望着天上的弯月,我漫不经心的问道:“那可以告诉我你讨厌我什么?”
“美貌的人往往很贪婪,而你,心机又太深沉,我…。”
我正专注的听着他的回答,突然,一抹熟悉的蓝影瞬间在我眼角瞥过,此刻,惊喜,苦涩,兴奋在我心中交织不断,我再没心思听后面人的话,激动地冲着那蓝影消失的方向寻去。
“萧益!”我扯破嗓子大喊,眼中蓄满的泪水如泉般涌下。
却没人应答。
“萧益!”
我穿梭在一个一个帐篷间,一般奔跑,一边寻找,一边撕心裂肺的叫着。
“萧益,我是雅歌啊!”我方才看见他了,真的是他,他来了边塞,之前的那么多夜晚都不是梦。
“洛姑娘,时辰晚了,回去吧。”晋致扯住我的手臂,阻止我前进。
我真的看见他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
“萧益,萧益,萧益……”
在原地,我扯着嗓子喊,除了巡逻的军队偶尔抬起好奇地眼神撇撇我,再也没有人搭理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萧益不理我了。
我坐在地上,不理会周围人的异样的的眼光,嚎啕大哭,恐怕,此刻有多狼狈,只有站在我身旁的晋致知道了。
似乎被我的行为吓到了,他使劲将我扯起来,非常非常无语道:“真麻烦,你别哭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风景,保证你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对上我诧异目光,他咳了两声,不耐烦的答道:“你虽怪讨厌的,但也挺傻的,我不会对傻子落井下石。”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对上他无措的眼睛,问道:“今晚的事你又会告诉你家侯爷的吧,毕竟,之前的那七日,你是他的眼睛。”
他的脸瞬间涨红,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