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丝竹坊寂寞如雪。
平时的管弦呕鸦之声,嘈嘈切切之音皆归于沉寂。只有一只洞箫在呜呜地吹着,如泣如诉。吹奏的是古琴名曲《天籁之音》,有一种悲凉凄切的伤感,宛如在诉说一个缠绵悱恻又哀婉悲戚的故事。
其实只是在赞美一种用生命在歌唱,能发出天籁之音的鸟儿罢了。传说中的荆棘鸟,一生不歌唱,在苍老到即将死去之时,会选择奋不顾身的插入荆棘之中,静静的唱起了歌。那歌声使百灵鸟和夜莺都黯然失色。
那歌声能使世界最冷酷无情的人放下染血的屠刀,能让罪恶滔天的犯人低头忏悔,能让庸碌度日的人看到生命的意义。
一曲凄凉而美丽的歌,那鸟儿却曲终而命竭。
世间天籁传奇,无非是用最残酷的剧痛来换取最美丽的绽放。
连上苍似乎都感动了,阴霾乌云散去,皎洁月华洒满人间,无论是高贵或是贫瘠的土地,无论是高尚还是卑劣的人们,都能平等的拥有这美丽的月光。
每个人听闻此曲都有不同的感悟,我却听出了那可悲鸟儿的痛。
只有最残忍的痛苦才能得到最美好的享受吗?
听着那凄婉中略显悲壮的曲调,脸上不知不觉间就已湿了一片。
我喜欢仰面躺在丝竹坊的屋顶,明月清风作陪,丝竹素歌为伴,像个孩子似的执拗地数着夜幕中的星辰。
那闪动着亮光的无数星辰如同夜的精灵般肆无忌惮的嘲笑着世人的愚不可及。
今夜的我在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只是毫无道理的等着。
洞箫吹到了尾声,渐渐停了下去。
我拿起旁边的一坛酒,仰面灌了下去,如同豪爽的江湖剑客般鲸吞牛饮,结果却呛了喉咙,湿了衣领,好不狼狈。
“不能喝还逞强。”后面传来一声雄浑粗厚的嗓音,一只手掌在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虽是责备的语气,却也有关切之意。
我脸红脖子粗的问道:“你来了。”
那人立身于我身后,黑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三千墨发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一张银色面具映衬出了一种冷酷坚毅的霸道气质,身子高大修长如同一株挺拔的青松。
他坐下,拔掉另一坛酒的盖子就仰头喝起来,那动作真的是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你还能喝吗?”我分明闻到了他身上那浓浓的酒气味。
抱着坛子,又灌下去几口浓香甘冽的女儿红。
“你不能喝两坛。”他只是平静的说道,眸光扫了我一眼。
他的回答令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是个奇怪的人,我至今也不知他的姓名来历,一如他也不想知道我的身份一般。
两年来我们经常在丝竹坊的屋顶月夜对饮,天明后又各奔东西。
有时候,我们能没完没了的说一晚上的话,天南地北古今东西的聊着。有时候,会各自无言的默默饮酒赏月。
他的话并不多,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更多时候只是用那双深邃的黑瞳注视着我,看我发疯胡言乱语。
朋友分很多种,有君子之交,有忘年之交,有志同之交,也有酒肉之交。
我和他,应该算是酒中之友吧!
“喝这个。”他拿出一小坛酒换走了我手中的大坛子。
那小坛子中的酒散发出甜腻的香气,入口绵软甘甜,后劲不足,不易醉。
双颊微热,脑中有些微迟缓混沌,晕乎乎的。
染了几分醉意的笑着看向他:“你知道吗?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他已经有心爱的人了。你说……怎么才能忘掉他呢?”
心中还有着几分清明神志,但我与他素不相识,也便如同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出来。
他思索了良久,深深的看着我,眸光深得如同一汪深潭,里面是我看不透的复杂情愫。
“重新爱上一个人,你就会忘了他。”他叹了口气,有些微无奈的说道。
我迷糊的脑子转不过弯来,思索了良久才觉得有些道理。
如同我对姜云逸的不舍依恋,在遇到大爷之后也没有那么强烈了。那么悠长的时间里,记忆里的东西被洗去,不是记忆的缺失,而是那种欢喜悲伤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们都会知道,谁也不会永远属于谁,我们还在过着自己的生活。
可是,我上哪里去找一个真心待我心无二属的人来爱我?就算是有些资财的平头百姓之家,都会张罗着娶个妻妾,享尽齐人之福。
姜云逸有了公主美妻,大爷有他的青梅竹马,阿朱有了她的辛夷,他们可以白头偕老,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俯身靠近我,吐出的气息带着微醺的酒气,目光灼灼的看着我道:“你,是女的?”
我摘下面上冰冷的面具,笑得傻气嘻嘻的。摇摇混沌眩晕的脑子说道:“是!”
他似乎对我的容貌并不惊讶,只是靠得越发的近了,几乎肌肤相贴,那双散发着神秘莫测光芒的瞳孔里一片亮光闪动,宛如镶嵌了满头星辰。
那双晶亮眸子愈发暗沉,中宛如暴风雨前夕的惨淡愁云。他,是在生气吗?
不知是酒中醉虫作祟,还是那张近在咫尺的太过炙热的双瞳,一时头脑发热的问道:“你愿意爱我吗?放弃弱水三千,直取一人,白首不离。你愿意吗?”
问出后脑中才轰的一声震天作响,嗡嗡的晕乎乎的脑子也清醒了些,我手足无措的想要解释清楚那是一时冲动之语。
“我……你别当真……那是……玩……”喉咙中那个“笑”字还未出口,身子坐起时太极了导致脚下一滑,醉得迷晕的脑子忘记了反应。
闭上了眼睛等着坠落,忽然一个天旋地转,身子被一股劲力拦腰拉扯回来。
“我,原意。”我睁开眼睛,看着拦腰抱住我顺势搂在怀里的那人,乌黑墨发披散下来,与我的发丝在夜风中化作一团。那双黑沉如黑玉的深沉眸子就那么无所顾忌的望着我,薄薄抿起的红唇就在刚刚说出了吓死人的三个字。
他刚才,说了什么?
脑中的酒意瞬间消散无踪,眸子也清明无比。
“你,说什么?”我顶着他锐利如刀锋的视线再问了一遍。
“我说,我愿意。听明白了吗?”他眼眸里满是戏谑的喜悦得意,我想面具下的脸也是笑着的,那是哦第一次看见他笑。
听明白了,也是时候该清醒了。
我慌乱中挣脱他的怀抱,如同丢盔弃甲的逃兵般落荒而逃,轻功运转得炉火纯青,一瞬间也是飞出了几百丈。
直到看不见丝竹坊的屋顶了才敢回头去看,心中仍旧是砰砰跳个不停,乱了以往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