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的雪来得比往年早,雪势虽不大,却接连下了好些天,将齐都北部包括齐都在内的不少州郡都染成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而在齐国西北方向的梁国与东北方向的燕国许多州府也都大雪盈尺。
齐国颍州治所内,寒风呼啸,细雪似沙,城郭几里地之外的荒野上,几棵枯树孤独地立在风雪之中,树旁不远处是几个隆起的或高或矮的小丘,虽被雪覆盖,却一眼就能让人分辨得出这是几座坟——有新有旧。枯树上栖息的一群寒鸦“呀呀”地鸣叫着,仿佛在为死者的亡灵悲鸣。
黄昏时分,一阵兵刃相击之声破空而出,和着风声、寒鸦鸣叫声,仿若一场急促而又紧张的乐曲开篇旋律。
一个面露疲倦之色的妙龄女子与四个黑衣人在此地短兵相接,此时正对峙着。
为首的黑衣男子魑煞冷哼一声道:“盛凌云,前两次都有人助你逃脱,这一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盛凌云冷冷地望着这几个人,歃血盟中魑魅魍魉四大杀手已追踪她很久了,仍是不愿放过她,前两次幸得几个神秘人施以援手助她逃脱歃血盟的追杀,这一次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以她一人之力如何能抵挡得住他们四人的合力围攻?她因接连几个日夜在颍州境内四处探听叶青桐的下落而暴露了行踪,遭遇此等追杀,此时疲惫不堪,无力抵挡杀势,心中难免产生出些微穷途末路之感。
她与姐姐盛凌安自小就入得歃血盟门下,二人均深得歃血盟主人邝麓的栽培与器重,近些年,盛凌云由于其劳苦功高而在盟中的地位节节攀升,颇有取代邝麓之子邝绍而成为下一任盟主的势头,因此,一心想要接替其父之位的邝绍对此常常忿忿不平,屡屡挑起事端与盛凌云暗暗争斗。
盛凌云原是一心忠于歃血盟,敬重其养父邝麓,但自其姐盛凌安坠崖殒命四年后,燕国二皇子云杨忽然找到她,告诉她盛凌安之死并非意外,而是邝绍命人暗害所致。
他说,邝绍对盛凌安满心爱慕,而她却将一心系于齐国丞相府二公子叶青檀,甚至有嫁他为妻的念头,她多次冷漠地拒绝了邝绍,邝绍于是因爱不得而心生怨恨,因恨而起毁灭之心,便派人暗中在齐都寻到她,制造出那场看似意外的事情,致使盛凌安落崖而亡,而邝麓知晓此事后,虽是异常震怒,对其子大加责备,终究却是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将此事真相掩埋,尤其是对盛凌云的隐瞒。
盛凌云震惊无比,回过神来后,她颤声问云杨如何得知此事,他告诉她邝绍因欲夺得歃血盟之位并为了更大的权势而背叛了他的父亲,投靠了云杨,邝绍在一次醉酒中无意间向他吐露了盛凌安坠崖之事的真相。
云杨言之凿凿,由不得她不信,他又将她在歃血盟中的情势地位分析给她听,若有朝一日邝绍接替盟主人之位,必定不会轻易放过盛凌云,他便提出只要她入他麾下,替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潜伏在歃血盟中,他将来必定会助她替盛凌安报仇。
这个条件确实很具诱惑力,她是一定要为姐姐报仇的,可是现在并非恰当的时机,她还杀不了邝绍,即便是杀了他,却逃不过歃血盟的追杀。她问云杨为何选择自己而不是邝绍,他说邝绍小人之心,反复无常,将来一旦得势,便会忘恩负义,他这样的人连自己的父亲都能背叛,还有什么人是不能背叛的呢?
她想到养父邝麓,她若成了云杨安插在歃血盟的眼线,便是背叛了歃血盟与养父,云杨何其聪明,见她面露犹疑之色,便进一步说服她,邝麓对邝绍与盛凌安一事实则心知肚明,却仍是放纵其子,任悲剧发生,盛凌安死后,他大力栽培盛凌云,不得不说其中有他的愧疚与补偿之心,即便如此,他对盛凌安之死仍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就这样,盛凌云答应了云杨,自此,她明是歃血盟的得力下属,暗中却是云杨的助手。自齐国户部尚书司徒相欲借歃血盟之力暗中监视叶渊,盛凌云便被派来齐国丞相府,而她在丞相府的一切见闻,远在燕国的云杨都了如指掌。谁知,她在相府青桐院监视之事横生枝节,被叶青桐察觉,她不得不终止任务离开相府,邝绍便拿她任务失利,有可能暴露身份,给歃血盟带来麻烦的事大做文章,派四大杀手追杀她——来个新仇旧账一并算。
恰逢孟九思欲查天台山刺客一事的真相,与叶青桐做了交易,派冯锦等人助她逃脱了前两次追杀,而盛凌云并不知晓玄冥楼介入此事助她脱困。
盛凌云怒视魑煞道:“你们为何要对我如此赶尽杀绝?”
魑煞道:“你任务失败,自然该受惩罚。”
盛凌云嗤笑一声,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你们心知肚明。邝绍早就对我怀恨在心,你们如此听命于他,他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共事之谊到底比不过利之一字。
魅煞笑道:“既然你知道是他不愿放过你,就速速受死吧!”
话音一落,四人成合围之势将她困在中间,魅当先向她袭来,她不得不全力抵挡。两条身影在半空中纠缠,你进我退,你来我闪,三五招之后,魑魍魉三人奋起一跃,迅速向两人所在的方向攻袭而来,饶是盛凌云一招一式都凌厉无比,可仅凭一把短剑,她很快就体力不支,落入下风。魅煞趁她不留神,一刀划破她的小腿肚,盛凌云一个踉跄,魑煞趁势一掌拍过她的左肩,魑煞本就是四人之中内力最为深厚之人,盛凌云支持不住,一连往后退了数十步,撞在了一棵枯树上,树上的寒鸦惊得“呼啦”一阵四散而飞。
盛凌云胸中窒闷,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血的腥味萦绕在这枯树荒坟间,充满死亡的诡异可怖气息。
她仍不放弃,定了定心神,勉励支撑着站起来,狠狠地注视着魑魅魍魉四人,看出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无力,魅煞心中一喜,打算继续上前,魑魍魉三人拦住了他,示意他看向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的落拓男子。
那男子嘲笑道:“四个男人对付一个女孩子,我真替你们觉得羞愧!”
魅煞怒道:“你是何人,莫要多管闲事!”
这正是来颍州打听叶青桐下落的平川。他见盛凌云被四人追杀,凶多吉少,便不得不现身相救。
“你管我是何人,不也是多管闲事?”
魅煞被这话一冲撞,哑口无言,只好怒视着他。魑煞道:“识趣的话,就不要插手此事,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你们现在这样就很不客气。”平川说着走到盛凌云身旁,弯腰将一个精致的小瓶子递给她,她愣了片刻,打开瓶子服下一粒药丸。
魍魉二人道:“还与他多啰嗦什么,杀个干净便是!”
四人很快又发起新的一轮攻势,他们一齐向着两人的方向冲来。
平川眼眸一亮,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朝四人方向扔去,随着“嘭”的一声响,一阵浓浓的白烟缭绕,他趁势一把拉起盛凌云,施展轻功将她带离此地。等到魑魅魍魉四人看得清盛凌云撞到的那棵枯树,却发现二人早已不见了身影,只剩几只回落的寒鸦“呀呀”的叫声,惨淡哀戚。
平川将盛凌云秘密带至一家客栈养伤。她问他:“你是何人,为何救我?”
平川笑道:“奇怪,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是何人,这个很重要吗?至于为什么要救你,我说过了,就是看不惯他们人多势众。”
“你救了我,于我有恩,你是何人当然很重要。”
“我叫平川,闲人一个。”
“我叫盛凌云。既然你很闲,我想……我有个不情之请。”盛凌云专注地看着他道。
平川双手环胸,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得寸进尺”,他道:“哦?你倒是说说看。”
“我近日怕是无力外出,想劳烦你替我在颍州查一个叫叶青桐的女子下落。”
“叶青桐,她是你什么人?为何要查她的下落,她被人劫走了还是自己离家出走了?”
盛凌云迟疑片刻,说道:“她是我的朋友,被人劫走已有一个多月,下落不明,至今仍杳无音讯。”
平川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人海茫茫的,只知道名字怕是难找得很呐……”他瞥她一眼道,“你还有其他线索吗,比如劫持她的是什么人,她是否有什么仇家,劫她的人可能有什么目的?”
盛凌云回忆道:“据我所知,她被一伙山匪从齐都劫到颍州来,而后山匪将她交予了另一群人,那群人与颍州刺史楚越有所勾结,但我听说她很快就逃走了,而那些山匪也都被杀得一干二净,不知是何人所为……至于颍州刺史为何会与牵涉此事,我就不清楚了……”
“刺史?那这事难办得很啊,所谓民不与官斗,外面的风头怕是紧得很……”
“你若不愿相助,也在情理之中,我就不勉强了。”
“啊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些事做做,替你查查那个叶青桐的下落,你安心养伤就是!”
平川走出门外,吸了一口气,寒意遍布周身,却也让人难得清醒。
原来楚越才是劫持叶青桐的幕后之人,这印证了叶青檀的猜测,那么在齐都劫持她的人便极有可能是皇后所安排。楚越为何要劫持叶青桐,袁星辰为何在郝玉姮落网后逃至颍州,他们是否都是天台山刺客一事的知情人甚至是参与者?叶青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落入楚越之手后竟能逃脱,究竟是为何?她现在人又在何处?盛凌云既然已遭歃血盟追杀,必定不是为歃血盟而探查叶青桐的下落,可她为何如此做?可以猜测,暗查叶青桐的人必定只会多不会少,此次颍州之行倒是有点意思。
他想到临出发前,叶青檀嘱咐他一旦有叶青桐的任何消息便立即传书于他,他那样沉静淡泊的人竟也有那么焦虑不安的时候,这让平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非他与妍儿、叶青枫百般劝阻,恐怕叶青檀要亲自来颍州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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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