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临安镇上的一家面馆内,鱼贯进入一群陌生的江湖人士。青桐与风老板都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风老板名为风若扬,年三十六,至今未婚,在青桐看来,这是个极有个性的女人。她几年前开了这家面馆,店面虽小,生意却不差,因她豪爽不拘的性子,镇上男女老幼都爱来光顾,而临安镇又是南国通向北部地方的必经之地,也有不少过路的客人在这里解决温饱问题。
一家小面馆能在这样的地方站住脚跟,且一站就是将近十年,足可看出风若扬不是一般的女人,实际上,她除了阅人无数,人情世故极为通达外,还有一身好武功,这也能解释为何近十年来,她一个女人独自支撑的面馆能够屹立不倒。
青桐想着在分文不剩前,需得在临安镇上找份活儿养活自己,于是她四处打听,人们都因她是个姑娘家,说她吃不了苦而拒绝了她,任她苦苦哀求,也没人愿意收下她。
当她正要放弃的时候,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到了这家临安面馆,风老板听闻她的遭遇,说是可以收留她一些时日,但是不能让她白吃白住。青桐立即表态说她能够吃苦耐劳,跑堂扫地擦桌子之类的杂活儿她都能干,风老板上下打量着她纤弱的身子,似是不大相信地笑了笑。她说恰巧这家店小二的妻子生孩子,小伙子回乡照顾媳妇去了,这些日子你就顶替他,跑跑堂做些端汤送面的活计吧!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青桐千恩万谢,喜不自胜。风老板说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世上女子当店小二的寥寥无几,日后恐怕难免会遇到些麻烦,青桐学着她的腔调说,这世上女子当面馆老板的恐怕也是屈指可数,我会以您为榜样,做好自己的本分活儿。
风若扬看着这个女子眉欢眼笑的样子,心想,这个女孩子倒是有意思,一份苦差事居然也能让她乐成这样。她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打算开这家面馆时,很多人都劝阻她,她都执意不听,好在坚持了这么多年,终是有了今日的境况,她也算不辜负自己。
就这样,青桐化名叶青留了下来,转眼半个多月过去,她与风老板也成了好朋友,青桐私下里常常叫她“女强人”,她给风若扬解释了这个词在她家乡的含义,风若扬倒也喜欢这个称呼。
风若扬给青桐使了个眼色,青桐百般不愿地挪步上前,她挤出一丝笑容道:“几位客官,想吃什么面?本店有各类汤面和干拌面,价格公道,童叟不欺。”说着她习惯性地指了指墙上贴的各类面条名目。
原本这些都是需要店小二记下来,每当生客进门时都要从头到尾背诵一遍的,青桐便提议风若扬做出了这份价目表,风若扬说她古灵精怪,想要偷懒怠工,这价目表却也一目了然、实用省事。
一个头戴方巾书生模样的男子瞥了一眼叶青桐,面无表情地说道:“两碗肉丝面。”与他一道的一个大胡子邋遢男人奇怪地看着叶青桐,本打算说些什么,见那个书生模样的同伴在馆内寻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便也疾步跟了上去,嘴里嘟哝着“慢点慢点”。
跟在这对奇怪组合身后的是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他腰间悬挂着一把刀,刀鞘上的图案有些黯淡,纹饰有些磨损,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与主人的年青极不相称,但是可以推测,这把刀应当饮过不少血。黑衣男子面上肃然冷峻,他定定望着青桐,沉声道:“和他们一样。”
青桐追问道:“几碗?”他看住她,慢慢吐出两个字:“一碗。”说罢目不斜视地走向前两个人的邻桌坐定。
同时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身旁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男子身形颀长,着一身青衣长袍,携一个灰色布袋,他的长发由一支黑色木簪束起,简单却掩不住他的风采,他的表情宁静,透着安抚人心的柔和,目光所到之处都让人如沐春风、心平气和。紧跟着他的少年背着一个小巧的木箱,他面颊可爱,瞳仁如星河般璀璨,如清泉般清澈。
青桐弯腰对着少年问道:“小朋友,想吃什么面?”少年不答话,伸出一只手扯了扯男子的衣袖,男子诧异地看了一眼叶青桐,旋即淡笑道:“那就两碗肉丝面吧,有劳。”两人经过青桐身旁时,她闻到一阵淡淡的药香。
不待青桐应声,紧跟着这些人进来的是一个刀疤男人,那条狰狞的刀疤从一侧面颊横跨鼻梁至另一侧面颊,延伸到了他的一只耳朵前,他面色阴沉,语气阴鸷,道:“一碗肉丝面。”青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好的,稍等。”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风姿妖娆、千娇百媚的女子,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她用细腻嗓音笑着说道:“我和他们要的都一样,一碗肉丝面!”
青桐忍不住望了望她,只见她长了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楚腰纤细,步履轻盈,一颦一笑,尽显媚态。她秋波微转之间,仿佛磁石一般引人深陷。青桐晃了晃脑袋,心想,这样的女人,十个男人见了有九个是把持不住的,把持得住的那一个肯定是个瞎子。
这些人全部坐定后,青桐招呼了一声:“各位的肉丝面这就做,烦请稍等!”
这行人明明相互不认识,却不约而同地点了同一种面,比他们进门时显得愈加诡异,青桐回头看了看柜台上的风老板,暗自觉得好笑,向她吐了吐舌头,正打算回后屋厨房,瞥见不远处又来了一行人,他们显然是奔着这临安面馆而来,青桐发现其中似乎有熟悉的面孔,她心中一惊,立即背过身去,疾步走到风若扬面前,埋头低低说道:“忽然肚子疼,我去后面叫别人替我送面过来。”
风若扬怀疑地看她一眼道:“好,你去吧,这里先交给我。”青桐说了声“多谢”,便逃似的往后门出去。
风若扬迎上此时进门而来的一行人,她望着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愣了一愣,勉强笑道:“几位想吃什么?”
中年男子也回望着她,眼中明明有久违的喜悦与欣慰,相比之下,风若扬眼中更多的却是缱绻的深情、淡淡的惆怅与一丝依稀可辨的幽怨。
其中的一个绝美男子道:“随意吧。”
“那就给几位来四碗肉丝面吧!”风若扬说着想起方才青桐跟她做的鬼脸,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整个面馆内气氛沉闷,各人都不多话,偶尔有人说一两句话,全面馆内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大胡子男人自顾自倒了一杯热茶喝下,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朝柜台唤道:“老板,面好了没有,老子快饿死了!”
风若扬安抚道:“就好了就好了,您少待!”
大胡子跷起一只脚,架到右手边的一张长凳上,身体向对面书生模样的男子倾斜,一手轻轻摸着下颌蓬松的胡须,兴趣盎然地说道:“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天还是头一次看到女人当店小二的,哈哈!”
他声如洪钟,再加上店里本就安静,这句话其他客人听得一清二楚。
书生模样的男子正襟危坐,一动不动,他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孟九思凝眉思忖,他问苏彦:“是她吗?”
苏彦若有所思道:“我方才只看见她的侧脸,不太确定……”
冯绣道:“可是,丁老三他们坚称她已……”见孟九思寒霜满面,她换句话道,“若真的是她,见我们过来,她为何避而不见?”
唐钧道:“主子若是想确认一下,我去问问这里的老板。”
孟九思沉吟不语。
易凝霜暗暗观察店里的每一位客人,她双眸一转,站起身来,踏着婀娜的步子,姿态艳丽地经过刀疤男人、黑衣男子与大胡子那几桌,来至带着少年的那个男子桌旁。
凌清欢既不表示欢迎,也不表示排斥,倒是那个少年瑟缩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戒备。
易凝霜笑靥如花,道:“这位大哥,令郎长得真俊。”
“多谢。”
“听你们口音不像是齐国人,不知来齐国……是走亲访友吧?”
“嗯,我们确非齐国之人。”
易凝霜高深地一笑,道:“我听说啊,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在齐国出现了,好像是在颍州。”话音不高,却是让面馆内所有人为之凝神静听。显然,她是故意这样说的。
“传国玉玺?呵呵,这东西似乎与我们平民百姓毫不相干。”凌清欢淡然道。
“是啊……不过听闻前朝的萧氏祖先埋藏了大量宝藏,如今也被人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了。”
“宝藏?”
易凝霜得意地笑道:“不错,谁若得到这些宝藏,便就富可敌国了!”
她见凌清欢不语,用那自以为语重心长善意友好的语气说道:“依我看呐,这颍州怕是乱得很,现在你们还是不要去那儿走亲访友的好!”
“多谢姑娘好意相告。”凌清欢自顾自倒了杯茶水。
“别客气!若是不介意,我就在这儿坐下与你们一起吃面了。”
“姑娘自便。”
少年略带反感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凌清欢,见他无动于衷,便也闷闷地低下头去。
随着一声“面来啦”,店内诡异压抑的气氛被打破,做面的师傅老陈端着木托盘一连送上来五碗面,分发给众人后准备回后屋再取面。
易凝霜娇笑道:“老师傅,怎么是您送面来,那个店小二呢?”
金大方囫囵吞下一大口面,用衣袖擦了擦嘴边那一撮大胡子,附和道:“是啊是啊,店小二怎么不来?”对面书生模样的代明真看他一眼,示意不要多嘴。金大方咧咧嘴,识趣地继续埋头大口吃面。
老陈憨笑道:“她有点不舒服,让我替她一下。”说罢很快就送来了余下的几份面条。
众人无话,面馆又一次陷入沉闷。最明显的就是金大方一人“呼啦呼啦”吃面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