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在埋头吃面,金大方忽然“哎哟”一声,从长凳上滚落下来,代明真立即放下手中的筷子,准备去扶他,只见金大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自己吃的干干净净的空碗连声叫唤:“面,面……毒……”
众人全部停下进食,好些人开始催吐起来。
代明真蹲至金大方身旁,见他痛苦无比的样子,却又束手无策,他高声道:“老板,这是怎么回事?”隐隐有些怒意。
风若扬心下一凛,从他们进门时她就担心出乱子,这下终于发生了,究竟是何人搞的鬼?她立即上前道:“这……这是怎么了?”
凌清欢疾步跨到金大方面前,蹲下身子打算替他把脉,见代明真满脸怀疑,他低低说了声:“我是大夫。”代明真这才收回不善的目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凌清欢的动作。
凌清欢拿起他的手腕,皱眉替他切脉,接着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翠色的小瓶子,倒出一粒黑色的味道极冲的药丸给金大方吞下,不消片刻,金大方猛地呕吐出来,凌清欢随即唤道:“轩儿,施针!”
少年麻利地从他的小药箱中翻出金银医针,迅速在金大方身上几处穴位施针。不一会儿,金大方嚎啕的叫唤变成低低的呻吟声,他的症状缓解了不少。
凌清欢又取出几粒细小的棕色药丸给他服下,拿出一包散剂,让轩儿用开水冲散端来让金大方喝下。
代明真松下一口气,忽觉眼前一黑,也栽倒下去,肚子剧痛起来,此时那个刀疤男人也产生了同样的症状。
凌清欢与凌轩父子二人依照此法继续替他们诊治。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凌清欢站起身来,定定望着一旁冷眼旁观的易凝霜,吐出两字:“解药。”
众人在凌清欢与易凝霜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他们大多不明白凌清欢为何如此说,在场的每个人都纷纷猜测忖度起来。
易凝霜装作无辜道:“哎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指了指金大方继续道,“他好像说面里有毒,解药该是问老板要,你怎的来问我?”
“他们并非因吃了这里的面而中毒,这毒是你下的!”
风若扬心下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皱起眉头来。
“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你莫要含血喷人,欺我一介弱质女流。”说着作出委屈之态,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呵……含血喷人,弱质女流?”凌清欢笑了一声,沉下脸道,“他们中的都是野葛之毒,野葛乃是断肠草中的一类,南人谓之胡蔓草,益州盛产此种毒草,而益西之地毒仙谷中草木品类为最多,你一个女子,竟能够做到下毒于无形,我若没有猜错,你便是毒仙子易凝霜!”
易凝霜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开始微笑起来,那笑容就像是盛开的罂粟花,艳丽无比,却异常危险,慢慢地,她笑得更加放肆,笑得花枝乱颤,她拍手称赞道:“天下间竟有人能如此之快判断出我下的毒并以此猜出我的身份,恐怕除了凤翔凌氏医圣世家的神医凌清欢,再无旁人了。”
金大方急道:“你是毒仙子?为何要给我们下毒?”
易凝霜掩嘴笑道:“我高兴。”
凌清欢道:“素闻毒仙谷精于天下百千种毒物,毒理之学博大精深,甚而令天下医者向往,却没想到现任毒仙子是个滥用毒药残害无辜之人。”
易凝霜笑意顿失,冷眼斜睨刀疤男人,面露不屑之色,道:“无辜?你且问他,脸上的刀疤是如何来的?”
刀疤男人像是受了一惊,垂首不语。
易凝霜道:“不如我告诉你们。他的兄长傅异因为一本所谓的武林秘笈,灭了巴陵代氏神弓山庄满门,没想到山庄少主人代明真得以逃脱,当然,此是后话。此案发生后,神弓山庄世代守护的那张汉时飞将军李广的名弓灵宝弓下落不明。而这个金大方是神弓山庄少主代明真的舅舅,当时却对这桩惨案袖手旁观。”她说着走近金大方几步,金大方瑟缩了一下。
她冷笑一声后,继续娓娓道来:“傅坤因觊觎那本秘笈和神弓山庄的财富,便与金大方合谋害死了他的哥哥,谁料后来二人分赃不均反目成仇,金大方找到逃脱的外甥代明真,扬言兄债弟偿,傅异已死,便要杀了傅坤为神弓山庄报仇,实则他是打着夺回武功秘笈的如意算盘。在一场恶战中,金大方与代明真未能杀死傅坤,傅坤脸上的伤疤就是这样得来的。”
风若扬沉思片刻,问道:“既然金大方与傅坤并非无辜之人,那代明真呢,你为何要给他下毒?”
“哼,他是否无辜,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就不必我替他说了吧!”
代明真忽而“哈哈”一笑,笑意中带着些许萧索、苍凉与怨恨,他怨毒地盯着金大方道:“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俩也不必演戏了。我的好舅舅,惨案发生后,你找到我,谎称事先并不知情,没能救我神弓山庄,我那时并未怪你,很快,你说你已帮我杀了傅异报了血海深仇,我十分感激你敬重你,后来,你骗我说傅坤是我神弓山庄灭门惨案的同谋,要与我一起找他继续报仇。若非那次我们失手让傅坤逃了,若非他后来告诉我真相,若非我无意间发现你藏着那本武功秘笈,你恐怕会欺哄我一辈子!”
金大方目瞪口呆,面露愧怍之色,他吞吞吐吐道:“那你……你为何要装作不知情?”
“论武功,我还不是你的对手,我若先挑明真相,你杀我灭口也是轻而易举之事。我便索性装作毫不知情,任你摆布,听你的安排与你同去颍州寻那传说中的宝藏。哈哈,我才不在乎那些萧氏宝藏,实际上,这一路上,我都在伺机杀了你夺回秘笈,慰我神弓山庄一百多条人命在天之灵。”
金大方瞪大双眼,惊疑得说不出话,只得用手指着代明真。
代明真哂笑:“我已给你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你不日就要死了。”
易凝霜笑着对金大方说道:“你想知道他说的那无色无味的毒是哪里来的吗?他呀,用你藏在身边的那本秘笈许诺于我,换了一瓶‘浮生梦’,一旦你毒发身亡,他便将秘笈交予我。”
凌清欢心中一沉,她竟然舍得用浮生梦这种毒。据他所知,这种毒的提炼配制工序复杂,十分考验炼毒者的耐心,耗费炼毒者的精力。
她说着说着忽而变色,有如六月善变的天气一样,道:“可是我发现他好像不太老实,想要过河拆桥,我这一路苦思冥想,觉得相信他倒不如相信自己。”
“所以你就在这里给他们三人下毒,想来个坐收渔翁之利?”凌清欢道。
“神医这话说得好像太伤人了呢!”易凝霜稍稍恢复了柔媚的笑容,道,“我不过是见他们互相算计,你眼中容不下我,我眼中容不得你,便帮了他们每个人一把而已。”她这话说得还挺合理,好像她是公正的审判者一样,让每个有罪的人都得到惩罚。
凌清欢笑道:“你真是大方,竟舍得用浮生梦这样的毒。”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意思其实是说她舍得用此稀有难制之毒,显然不是因为如她所说“帮了他们每个人一把”那么简单,她是为了那本武功秘笈吧,可是她毒仙谷为何需要这个?
在场的其他人听在耳里,思在心中。
易凝霜愣了一愣,哼了一声道:“没想到今日竟遇你这如此好管闲事之人。我劝你莫要再救治他们,更别妄想从我这里拿到解药了!”
不待凌清欢出言,金大方猛地朝易凝霜跪下来,连滚带爬向她求饶道:“仙子饶命仙子饶命啊……仙子,我……我不想毒发身亡啊……”他语气因恐惧而激动,因激动而颤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黑色的线装古书道,“这就是神弓山庄的《古武秘本》,我现在就把它送给你,求你快把两种解药都给我吧,求求你……”
易凝霜看了一眼双眼发红的代明真,朝金大方笑道:“这样……好像也挺合算。”她拿出解药扔给金大方,而金大方眼疾手快接住后立刻吞服了下去,随即,金大方将《古武秘本》递给易凝霜,说道:“多谢仙子!”
易凝霜将书收入袖中,走到脸色铁青的代明真面前,俯下身子,伸手摸了摸代明真的头巾,温柔地说:“我看你与傅坤如此可怜,还是替你们解了断肠散的毒吧,不要太感激我哦!”说着将解药分给了余下二人。
风若扬看不清她这反反复复是为何,先是毒害别人,再是解救别人,这样做很好玩吗?
众人无话。热面早已变冷。
那个年轻的黑衣男子道:“老板,重新来一碗肉丝面。”
风若扬接道:“好嘞,几位客官少待,我再叫人重新给你们做面。”
易凝霜又拿出那本《古武秘本》,装作随意翻看的模样,边看边向一旁的长凳上坐去。忽然,金大方拼尽全力向易凝霜袭去,飞快夺去了她手里的秘笈,朝面馆门外一跃而出。代明真与傅坤二人见状也迅速追了出去。而易凝霜神色无常地坐在长凳上,不为所动,仿佛方才被抢之人不是她。
凌轩奇怪地说道:“爹,她怎么若无其事?”凌清欢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
易凝霜看向父子二人,妩媚一笑道:“强盗就是强盗,连自家亲外甥的东西都要抢,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呐!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在那秘笈上施了点小毒。”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凌轩道,“小公子,世上的白眼狼多得是,日后行走江湖可要学姐姐我凡事多留个心眼才是,千万不要学你父亲,不管哪个阿猫阿狗陷入了困境,都要救助一番。”
凌轩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面馆内旁的客人,静默不语。凌清欢轻叹一气,摇了摇头,不论那三个人谁得到《古武秘本》,怕是都难逃一死,他是无法继续医治离开的那三人了。
几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重新被老陈送上来,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在孟九思看来,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也许这是未来别的风波的开端,因为真正的《古武秘本》还在她的身上。她将从金大方手中接过的秘笈收于右臂袖中,趁人不备时取出了左手袖中的那本秘笈翻看,故意给金大方制造抢掠的机会,分明是偷梁换柱!
风若扬看向静坐一桌的唐钧等人,忍不住多打量了孟九思几眼,莫非他们真的是叶青的故人?叶青之前为何要回避?自己到底是否应该帮助唐钧,带他们去见一见叶青?叶青是否会生她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