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自借口离开面馆大堂,始终没有再去露面。她闲来无聊,见小院的西南角连日来的积雪较厚,便准备了一番,蹲在那里开始堆雪人。
她一边堆,一边想,若她没看错,最后来的那些人应当是孟九思等人,他们为什么会来临安镇?或许他们是要去颍州而路过这儿。她问自己,看见他,为什么第一反应是回避?害怕与他见面后的尴尬吗?还是单纯地想继续做叶青,而非叶青桐,不愿被认识的人打扰现在的生活?
半人多高的雪人基本成形了,青桐的手也开始觉得热乎起来。她拍了拍雪人的肩膀,笑了一笑,拿出两枚铜钱安在雪人圆圆的脑袋上当做眼睛,颇有画龙点睛之妙,使得雪人转瞬间便有了灵气和生机。安装完眼睛,她顺手捞出一根短小的柱形木棒给它装上鼻子,又在鼻子下贴了一块椭圆形的红色碎布片。
青桐仔细端详了一番雪人的脸,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她拿起一段稍长的旧布条,小心翼翼地围在了雪人的脖子上,试了一试,重新拆下又开始系上,她决定给雪人打了个蝴蝶结。
这时,风若扬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夹杂着深深的惋惜之意:“叶青呀,你不知道,方才你错过了一出好戏!”
青桐没有回头,依旧在摆弄雪人的“围巾”,她道:“莫非又是一个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故事?”
“哈哈,那些个江湖恩怨,的确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哇!”风若扬站在原地,并不走近青桐。
青桐本想问问她错过了什么样的好戏,忽然转念,便问道:“这个时辰了,客人们应该都走了吧?”
风若扬看了一眼身后一步之遥的男子,道:“你想知道,怎么不自己去瞧瞧?”
青桐还在摆弄雪人,听了这句话怔了一怔,随即憨笑了笑掩饰过去,不再说话。
风若扬与身后男子静静望着她宁静纤弱的背影,也没说话。
听见身后没了动静,青桐将一个破旧的毡帽往雪人头上一盖,她站起来拍了一拍手,捶了捶双腿与肩膀,转身回头看向风若扬的方向,刹那间,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她面容僵硬,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愣在原地,与那人对望着。
风若扬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这两人什么话也不说,只遥相对望,她看他们的眼神表情,就知道他与叶青是相识的,并且两人之间绝非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她浅笑道:“叶青,故人来此,怎的傻乎乎地杵在那儿?”
青桐不知道风若扬知道了多少,她担心风若扬会怪自己隐瞒了身份与姓名,她犹豫着说道:“老板……对不起……”
风若扬道:“既然知道对不起我,应该要对我讲真话了吧?不过不着急,你们久别重逢,先好好叙叙,我去忙了!”说罢转身离去。
她之前见叶青似是有意回避这些人,便就遂了她的愿,任她躲开,可是没想到唐钧会来找她专程说到此事,他向自己打听叶青的事,她也反问唐钧,为何要打听叶青。
最终,她决定让他们见一见叶青,好认个清楚是否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若是旁人,她是不会帮忙的,只是那是唐钧,那个在她心底驻扎已久的人,可是他总说他有要事在身,身不由己,他无法许诺她一生,不能陪伴她一世,她说没关系,她可以等,等到他想通了回来找她的那一天。
她存了份私心,为了能多留住唐钧一会儿,多看他几眼,她带着唐钧口中的这位孟先生来见叶青,虽然她知道叶青是故意回避他们的。
孟九思望着青桐,缓缓移出脚步走上前去。一方小小的天地间,一个笑得烂漫的雪人,一个俊美的男子,一个痴楞的女子,天空断断续续地飘下细沙一般的小雪,细腻的沙沙声悠远祥和。
青桐想到在凤凰井附近被雨困阻,遇见撑伞等她的孟九思,对他的情意就是从那时开始泛滥的吧,即便她心中清楚,他对她并没有纯粹的情意。
她与他是陌路之人,她不该有这般波动的心绪,她望着不断走近的孟九思,按捺住心中的欢愉、惆怅、不舍等等莫名的感觉,不断地安慰自己,她这不过是很久没见到熟人的反应罢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他乡遇故知!她远离齐都远离曾经的生活很久了。
孟九思在她蹲在那儿摆弄雪人时与风若扬说话时便已断定是她了,最初的欣喜早已过去,此时剩下的是复杂难言的情绪。他走近她,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是如何逃脱的,这些时日她是如何过来的,为何逃脱后不回齐都相府,可一个字也吐不出口,他忽而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越抱越紧,仿佛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二人僵持片刻,青桐推了推他,离开他的怀抱,尴尬地笑道:“好久不见啊……呵呵……你怎么到临安镇来了?”她想转移话题,装作若无其事,她与他已经结束了,是她的提议,也被他欣然接受了,他们不该再如此。
她深知,其实她是害怕自己陷入他编织的情网而这样闪躲,并非对他毫无留恋,相反,随着他的出现,她的心不由地被牵动起来,他的怀抱就像罂粟,温暖美妙却暗藏危机。她的理智拼命压制她的情感,她告诫自己,不能因他而沉沦,决不能!
孟九思专注地看着她道:“我找了你很久。”
青桐强颜笑道:“是么……我……”忽然发觉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孟九思取出那只破损的玉佩给她看,道“有人说,你丧生山火,还有人说,你流落颍州。”
青桐接过玉佩喃喃道:“居然被你捡到了……这东西也算物归原主了,多谢!”
她将视线从玉佩转移到孟九思身上,见他深沉的目光锁住自己的脸,却看不出他的情绪,她微笑道:“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而且也不在颍州,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呐!”说着她自认为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站在离他远些的地方。
孟九思察觉到她的疏离,望着她浅淡的笑容,问道:“为何不回齐都?”
青桐抬头张望,故作轻松道:“这里很好啊,我很喜欢这里,不想回去了。”
“你可知失踪这么久,杳无音讯,有人会心急如焚。”
“是吗?!看来我做人也不算太失败。”青桐摸了摸鼻子淡笑道。
“你打算继续留在这里?”
“这样没什么不好。”
“恐怕这由不得你。”
青桐疑惑地看着他:“此话怎讲?”
“且不说风老板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后是否还能收留你,也不说你留在这临安镇当店小二并非长久之计,单说相府五小姐失踪一事,此事暗中掀起不小的波澜,你也该知道你不得不回去。”
青桐排斥他的最后一句话,什么叫“不得不回去”,她讨厌这样被束缚,不管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枷锁。她僵硬出声道:“我不是叶渊的亲生女儿,你知道的。”
“在这个秘密还没有被揭露之前,你仍是相府五小姐,相府就是你的家。”
“家?呵呵……我人在何处,跟你有关系吗?你似乎对此关心过头了。”青桐忍不住冷言相对。
孟九思这番试探后,见她有些恼意,知她不愿回相府,便笑道:“既然你不愿回齐都,是否愿与我们一起去颍州?”
“你想让我落实‘流落颍州’的传言?可是,我好像没有理由去那里。”
“若我说有,你就会离开这里?”
“先听过再说吧……也不知道你的理由是否充分。”
“袁星辰此时人在颍州,橘络也在颍州,真正要劫你的人是颍州刺史楚越,你若随我去颍州,也许会知道更多关于你身世的消息。”
这些无一不勾起她的好奇心,她道:“既然那个楚越要劫持我,我这个时候去颍州,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想知道他为何要劫持你吗?再说,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青桐心中一片激荡,她矛盾极了,在临安镇的这段日子,她过得无忧无虑自在快活,可是她始终会好奇那些事情的真相,却又害怕卷入暗藏的汹涌波涛中,无法保全自己。她,到底去还是不去?
“你为什么说前去颍州就能查到我的身世,难道你已知道了什么?”青桐不待孟九思回答,无奈地笑道,“我总觉得你知道的事很多。”
“你若真想知道,就随我去颍州自己看自己听便是,何必问我。”显然这是拒绝回答她的态度。
青桐道:“容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