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风雪渐弱,青桐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颍州刺史府所在地,也就是颍州首府嵘城。
这里的繁华与富足丝毫不逊色于齐都,街市上商铺林立,高楼馆舍,鳞次栉比,茶楼、酒肆、饭馆、赌坊、当铺、裁缝铺、玉器店、打铁铺、歌舞坊应有尽有,道旁星罗棋布的小摊小贩在沿街叫卖,虽是隆冬,人们为生活奔走的热情却是丝毫不减,街市里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凌清欢感慨说,早就听闻颍州物阜民丰,却没想到是如此的富庶繁盛,堪比齐梁燕任何一国的都城。
青桐想,颍州重镇这样一块肥肉居然落在了楚氏嘴里,若是齐皇无意将皇位传于四皇子齐慕琰,那么国舅楚天清与其子楚越必定不会对日后的齐国皇位之争袖手旁观,更不会对皇后和齐慕琰坐视不管,而这颍州,到时恐怕也免不了一番兵戈战乱,不论楚氏举事成败与否,最大的受害者便是这些无辜的百姓。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青桐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
众人不解地看向她,只见她遥望着路边卖画的女子、卖菜的老翁、卖酒的男子以及周边往来的客商,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浑然不觉同伴们问询的目光。待她回过神来,向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人啊,总是会为一些莫名的人与事所触动,继而对旁人产生满心的怜悯之情,殊不知,他们自己也是足以令旁人万分同情的人。你以为你在用悲悯的目光俯视着别人,实则你也浸透在别人的悲悯目色中。这个世上,谁又敢说他只施予世人怜悯而不受任何旁人的同情呢?又或许,不论他自己身处何境,不论他自己幸或不幸,他都可以向那些处于不幸中的人们产生发自本心的悲悯之情。悲悯,无关乎他的身份地位权势力量,悲悯,是一种善意,是对在这个俗世中与他一同沉浮之人的一种共鸣。
暮色降临,几人继续前行,寻了一家同德客栈暂住下来,过了两日便与唐钧苏彦等人会合。
清泉镇上一间隐没于市井的小屋里,一个相貌可怖腿脚不便的男人正坐在长凳上阅信,站在他身侧的是一个毕恭毕敬的年轻男子。
阅信之人正是从齐都逃出的袁星辰,而这带刀的年轻男子就是临安面馆中那个黑衣男子,叶青桐两次收到的神秘字条都是出自他之手。他名为许央,是郝玉姮表弟许旷之养子,也是锦云阁名义上的少东家,虽是养子,作为商人的许旷对他却是从小便花了大力气去栽培,尤其是文武之道的教授,别人很是好奇,许旷一介平民,缘何对这个儿子的教养如此上心,堪比世家大族子弟。显然,他们不知道,许旷的目的不仅仅是将来把锦云阁托付于许央这么简单的。
“袁叔,郝姑姑信上怎么说?”
袁星辰用苍老而浑浊的声音缓缓道:“与昭王合作。”
“那这么说郝姑姑还活着?”年轻人刚毅的面上终于慢慢染上一丝欣喜,就像生冷坚硬的冰块一角裂开一条缝隙,而冰冻正沿着这条缝隙开始消融。
在齐叔岩释放锦云阁一众人后,锦云阁曾花重金暗中收买牢狱看守,秘密探望郝玉姮,郝玉姮令许央将这封信在指定的时段送给袁星辰。谁料不久后便惊闻郝玉姮死于大理寺监牢,许央无法接受这个消息,冲动之下欲闯入大理寺监牢一探究竟,被许旷严令喝止,许旷令他即刻前往清泉镇将密信送与袁星辰,并一路上查探叶青桐的下落,若是叶青桐人在颍州,便尽力将她救出带离颍州,若不在,便警告她勿前往颍州那个是非之地。
袁星辰点了点头道:“不错,齐叔岩安排她诈死。”
“昭王为何要与我们合作,他难道也与叶鸾不合?或者他也是为了宝藏和玉玺之事?”
“不,昭王此人清冷孤傲,他必不屑于这些,况且,也从未有他与叶太后不合的传闻。他放我们一马,是要让我们替他查当年齐长卿病殁,叶太后扶立齐重兖之事的前因后果。”
“莫非此事……”
“嗯,齐长卿之死没那么简单,叶鸾当初定然与靖王齐重兖有所勾结。”说及此处,袁星辰嗤笑一声,皇族阴谋一向如此,为夺权位,不惜残害骨肉至亲。
“他为何不自己去查?”
袁星辰看了年轻人一眼,问道:“若你是昭王,你既已抓获了刺客,又掌控着锦云阁众多人命,还会冒着天大的风险亲自去暗查当今皇帝与太后吗?”
许央略有所思,沉吟道:“若事情败露,他便能迅速脱身,将所有罪责往我们身上推,反正我们是刺客,也不怕多背上这一条罪名。”
袁星辰赞许地笑了笑,语重心长道:“央儿,不论对手是谁,你若想窥探他的内心,就将自己想象成他,从他的立场去思量,一切以他自己的利益为重,这样即便不能猜出他的真实所想,也离之不远了。”
“袁叔,我明白了……”许央颔首,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那昭王对我们行刺一事有多少了解,他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信上说,他只知道我们是皇后楚氏一派,天台山行刺也是奉楚皇后之命,后宫之中皇后与太后不合是人尽皆知之事,况且叶渊很早以前就以楚越年轻气盛资历浅薄为由反对过他刺颍州重镇一事,再加上叶太后并不支持四皇子齐慕琰承继大统,如此观之,楚氏与叶氏也算得上积怨已久,行刺一事也就解释得通了。”
许央眸光一亮,接话道:“事实却是,行刺一事并非我们奉楚氏之命,而是楚氏听从我们的要求行事。虚虚实实,兵不厌诈,郝姑姑这一计果真是妙!”
“是啊……”袁星辰长叹一声,复又忧心道,“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昭王为人谨慎,深思熟虑之下,必会留意颍州及楚越,而此时颍州可谓暗流涌动,他若顺藤摸瓜,查出我们的身份和目的也是早晚的事,再者,楚越知道你郝姑姑落网一事,惴惴不安,听闻她于监牢畏罪自杀一事后,心中忧虑才得以消减,前些日子,他又向我询问玉玺与宝藏之事,我仍是以行刺叶鸾失败为由拒绝了他,他当时脸色铁青,却碍于情面没有发作,实则心中早已与我们撕破了脸,他们怕是不再寄希望于和我们做交易,转而另寻他法了……”
“另寻他法?袁叔是说他们劫持了叶青桐,想以她来要挟我们,迫使我们交出玉玺,供出宝藏的下落吗?”许央想起父亲许旷临行前的分析和吩咐,他虽没有查到任何线索,却敢猜测青桐若是被劫持,那么劫持者极有可能为楚氏。
“是的,现在玉玺与宝藏重现颍州的消息弄得满城风雨,齐梁燕各方势力云集于此,楚越早已迫不及待想要夺得玉玺和宝藏了。而与我们交易不成,楚氏便想从青桐下手。”
“可是袁叔,我在临安镇一家面馆内偶然遇见了叶青桐,她并非被人劫持的样子,我按照父亲临行前对我的嘱咐,警告她勿往颍州,可她还是与一行人来了这里。”
“哦?”袁星辰细细打量了许央几眼,沉思半晌道,“既然她未落入楚越之手那便是万幸,只是,她与何人前来颍州,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我只知道她与齐都天然居茶楼的老板孟九思等人同行,路上又偶遇神医凌清欢父子,他们便结伴同来此地,至于为何,我却也不知。”
袁星辰杂乱的眉毛皱成一团,他边沉思边说:“青桐自小生在相府深宅大院,竟与那些人结伴远行颍州,这样的事,并不像是她的所作所为啊……她与昭王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能去监牢探望郝玉姮,随后又被劫出齐都,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萧盼的这个女儿在叶府始终低眉顺目、平淡无奇,毫不引人注意,她唯一的可用之处便是在叶府的身份可作为郝玉姮蛰伏齐都的掩护,他们将复国的全部期望加诸许央身上,而分毫未曾看重过萧家的这个女孩子。可世事难料,没想到在这短短的半年内,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郝玉姮,都越来越看不清这个孩子了,更别说完全掌控她的一言一行所思所想了,不知道,这对萧氏复国究竟是利还是害……
许央望着他苍老丑陋却散发着严酷沉肃之气的面容,问道:“袁叔,那我们接下来如何做?”
“派出一些人去暗查当年齐长卿死后朝堂官员的变动,找出他真正的死因。你姑且去嵘城留意那些人的动静,而我,已经找到比楚越更适合的人选了。”袁星辰嘴角露出一抹高深的笑,夹杂着一丝胜利在望的喜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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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忙,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