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一波一波涌上沙滩,又退下。“死在沙滩上。”半夏笑一下,苦苦地。什么都不想去想,把心和脑子里的冗事都丢到大海里里去罢,或者就让它们“死在沙滩上”。
风一点点侵透身体,整个身体都变成冰凉的。半夏没有泪。她一点都不难过,一点都不悲伤。只是,有一点一点,孤独。
“青战,你睡了么?一个人……怎么才能不孤独?”
青战正在看书,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把全神贯注的她吓了一跳。一看是半夏的短信,觉得有点奇怪。盯着这条短信直到手机屏变暗,然后一下子变黑。回复:“没。不知道。”放下手机继续看书。
却总觉得不对劲。心里……有些不安。
拿起手机,十点十二,学校宿舍还没有熄灯罢,打过去应该不会打扰到谁。“半夏?”
那边却是风声。风里模糊的声音:“你怎么会打过来?”似乎听得出那边的人很冷。青战锁了眉头,“半夏,你在哪?这么晚了,你……不在学校?”
“我听不清!”风声将那句话瞬间吹散。
“你在哪?”
风打在手机上的声音。
“半夏,你在哪?我过去找你,告诉我,你在哪?”
“风太大了,信号也不好!我听不清!”然后。风声。电话挂断。青战的不安越发严重,匆匆穿上衣服,留了张字条在自己房间,青战就悄悄出门了。
十点半就没有公交车了,该到哪里去找半夏?风那么大……大桥。青战拼命向大桥跑。霓虹和路灯在寒风中发着光,却给不出任何温暖,青战迎着风跑,冷风打在眉心,头痛。然而心更急。只是听说最近治安不大好,“半夏,千万不要出事。”青战努力地跑,冷风直往眼里狠狠地扑。
可是……大桥……大桥怎么不见了?
明明就该在这个地方的。大桥,跑哪里去了?“可恶。”青战愤怒地向不知疲倦的烦人的风猛挥一拳。大桥到底去哪了?怎么会换成银座商厦?可恶,银座不是朝北的么?怎么……成了朝东南?什么时候改了方向?
青战闭上眼,努力地调整方向。“一个人……”青战又想起半夏那条短信,一个人!半夏,你在搞什么!
青战招手,叫的,“去大桥。”
到了大桥青战就下车,奔跑。不断向两边张望着,看哪里有半夏。不小心把冷风灌进肚子里,肋下痛。每一步都牵扯得生生地疼着。可恶的风扑进眼里,青战用衣袖擦着眼,擦去被风吹出的眼泪,紧张地望着两边。
对面……隔了车流,青战看见对面一个女子面向江面站着。“半夏……半夏!”青战大声喊,风声却吹散了她的声音,对面的女子毫无反应。青战站在路边看川流的车,咬牙切齿骂出一句:“混蛋。”
走走停停,青战站到路中黄线上车流却不再间断。“半夏……半夏……”青战喃喃望着对面女子。这时一辆车停到路边那女子身边,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女子与那男人在争吵些什么,女子向前倾斜了上身向男人叫着什么,风中听不清。男人扯了女子向车里去,女子挣扎着,青战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管他什么破车!“半夏!”不再顾忌车辆,飞奔向对面。刺耳的刹车,难听的咒骂在风中尖锐地传出。管他呢!青战终于拉住半夏的胳膊。“半夏!”
“你谁啊?”女子厌烦而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男子亦是同样神态。“你认识她?”男子问那女子。“你有病啊,你没听见她叫‘半夏’,谁叫半夏啊,还‘全麦’呢!你甭转移话题,你迟到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女子厌恶地甩开青战的手尽管青战的手已经拿开咒骂了一句:“神经病啊。”继续跟那男人争执:“你什么意思?让我在这大冷天里等……”
青战苦苦笑了一下,继续沿大桥走。忍不住,泪水从眼中溢出,青战就拿袖子去擦,“还好,还好……不是半夏。”紧张突然放开,身体异常疲惫。
“半夏……”还没找到!陡然意识到这个问题,青战擦去泪水,继续跑。
从大桥一头跑到另一头。可是,没有半夏。那么……半夏会在哪?青战站在风里,掏出手机。“半夏,告诉我,你在哪。”青战焦急地等,可是破手机却连发个信息都那么慢,一直都是“PleaseWait”好久才看见一个“Sent”。然后,是等。青战沉沉地呼吸,“司空青战,你好狼狈。冷静……”“冷静个头,还不够冷么?可恶,半夏,你在哪?”青战握着手机原地打转。车辆夹着灯光从身边过。
手机终于震动。“我在海边。”
“哪的海边?我这就过去。”
“不用了,我就回去了。”
青战恼,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肋下还在痛。半夏,其实比青战还要固执。青战感觉得到,半夏还不会回去,也不会告诉她在哪,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但是青战更知道:不是她不肯给她一个人的空间,而是在这个时候她更需要有个人在她身边,保护她。招手,打的。“去哪?”司机问。“海边。”“哪的海边?”
哪的海边?青战苦笑,哪的海边?
司机从后视镜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青战咽了口唾沫,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嘴里干得很,唾液都变成“半夏”两个字飘散在风里了。“最近的。”
司机说:“姑娘,这么晚了还来海边干什么啊,最近不安全呢。”青战听着,苦笑,把钱递过去可曾有人这么对半夏说?
青战在海边奔跑,唤着半夏的名字。海风肆虐着,叫嚣着,把她的声音撕得粉碎,海浪“哗哗”地嘲笑着,将那些声音的碎片打湿,冲走。青战只是跑,只是呼唤。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青战恨自己的身体怎么就累了。双腿软了,再也抬不动。可是不能停一旦停下,恐怕就再跑不起来了,也许就在那个她休息的时间里,半夏就会出事。所以,就算再累,也要坚持。
直到找到半夏。
青战在跌倒的瞬间就在恨自己“是故意的罢,你累了,不想跑了,是么?司空青战!”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跑,却又一次被自己绊倒。再挣扎着爬起。迎面一个人影靠近,青战突然就有哭的冲动。“半夏,半夏!”青战踉跄着跑过去。
“哈,又有小姐投怀送抱啊。”
青战站住。冷笑。哼,又认错人了呢。
对面男人走过来,正欲伸出手搂青战,青战一拳挥上去,“妈的,老娘心情不好,限你三秒,滚!”青战死也不会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粗俗的话罢,即使这话已经确确实实从她的嘴里骂出来。帮尚泽打架的那一次,尚泽说:“青战,对那种人,一定不能客气的。能多粗俗就多粗俗,不然……”
男人骂骂咧咧爬起来,骂得比青战骂得还要难听百倍。青战心急找半夏,却被一无赖缠上,本已疲惫的身体却因火大又有了力量,挥拳飞腿,甚至攻击“万不可攻击之处”。她恨这些流氓,就是这种人使她一直在恐惧中活着,那个被骚扰的噩梦一再将她从深夜惊醒,今日就算是报仇,五年前懦弱得居然还说“对不起”,今日,算你倒霉!
青战打完趁还有力气,飞一般地跑事实上,也是怕他追上来呢。估计那人追不上来了,青战一边沿沙滩跑,一边喊着半夏的名字。喊着喊着,突地心里一惊,忍不住就哭起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沙滩上方颤抖:“半夏”
“又有小姐投怀送抱”“又有”。半夏,你没事罢?
青战哆哆嗦嗦去掏手机。口袋拉链却拉不开了。青战跪倒沙滩上,深深地呼吸。“冷静,冷静……”是拉链夹住了口袋衬里,青战努力拉开一个小口,伸进几根手指,一边往里拉衬里,一边往下拉拉链,终于拉开。“半夏,我在海边,求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哪。”手机屏显示了“Sent”,青战抱着手机蜷成一团,跪在冰冷潮湿的沙滩上。
海风呜咽,海浪一波一波搁浅在沙滩上,死掉。
多久?不知道。好像自己已经变成了化石,天荒地老了。
“青战。”
青战突然被吓到,往前倾倒在沙滩上,爬起,就那样蹲着,仰头看间半夏。借着远处沿海路上路灯微弱的灯光,隐约看到半夏衣服紧裹着,辫子斜扎在左肩,风吹乱了头发,但是黑暗中看不出狼狈,倒是自己前所未有的狼狈。
青战长长地呼吸,每一声都断断续续,是大惊之后尚不及平静。
“我送你回去。”青战艰难地站起来,把外套披到半夏身上,双手插入裤兜里,往回走。
半夏站在原地,说:“错了。应该向北。”
“这……不就是北么?”
“你果然路痴。”半夏无奈感慨。青战争辩:“这是夜晚。”
“夜盲。”
“‘夜盲’不是这个意思。”
“你把衣服穿上罢。”
“呃,我跑得浑身是汗了。”
“这才更要穿上衣服。诶,我们,要走回去么?”
“不就快到学校了么?”
“啊,大概还来得及吃午饭。”
青战站住,神色凝重,路灯的昏黄的光照在她脸上,不像以往那么苍白,却更像是病了。“半夏,你走了多久?”半夏不言。青战问:“没有发生什么事罢?”半夏的衣服和头发凌乱,现在到了路灯下才看得清楚,但是青战自己也是这般狼狈,不清楚半夏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还是只是在吹海风。
半夏转过身,继续走,张开手臂又垂下,轻松的样子,“难道说,司空青战希望半夏出什么事吗?”身体内有两个半夏真好,可以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当做是别人的。
青战狐疑地盯着半夏的背影。半夏转过身来,大声道:“走啦,连中午饭都不想吃了吗?”青战长吐一口气,稀有行车的沿海路上驶过一辆的士,青战站到路边招手。
车子一直开到半夏的宿舍楼下,宿舍锁门了,青战和半夏一起下车叫起舍监。舍监很不满地问姓名专业班级和原因。司空青战解释说是同学突然出了车祸,她们跟去医院了。“朋友?谁?哪个专业的?”舍监脸上挂着即将戳破某人诡计的不屑和得意的神色。“司空青战。”半夏回过头惊讶地看着青战,看着她从容地报出自己的专业班级甚至学号。撒谎,倘若被抓住可是要记大过,取消学士学位的。舍监终于不悦地放半夏进去,却要她登记姓名、宿舍和床号、学号。青战对半夏说:“放心,没事的。”说完要走,舍监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她:“喂,你,叫什么名字?”
司空青战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司空尚泽。”
正在登记的半夏手就突然抖了一下。
青战出了宿舍楼才长叹一口气,惊觉自己傻兮兮地给了那司机钱就算了,都忘了让他等一下。青战无奈地扬扬眉。试图沿着来路到大门,可是,转啊转啊,怎么都找不到门了。“可恶。门都跑哪里去了?”转到精疲力竭司空青战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一个门。手机震动起来,是弦。
“你在哪?”温和的声音。青战想哭。“学校。北校区。找不到门了。”“别乱动,看看周围有什么标志。”青战四顾,看到餐厅。“第五餐厅。”“到餐厅门口躲一下风,我马上过去,别乱跑。我过去给你打电话。听清了吗?”“嗯。”
“弦!”司空青战能够在黑暗中找到的,恐怕只有弦了。司空弦的怀抱。青战终于把身上的负担都卸下来了,弦轻轻地帮她清着头上的沙子,青战忍不住,泪水流出来,睡了。“就这样在这里等着,不要被别人捡去了,只等我一个就好。”
半梦半醒之间,青战含混回答一句:“嗯。”
到家的时候,司空栎和郁芷都在客厅里等着,灯光明亮温暖。青战站住,鞠躬,道:“对不起。”郁芷抱住青战,说:“傻孩子,有事该找我们的啊,怎么能一个人出去?”“幸好弦总能把你捡回来。”司空栎微笑着,摸摸青战的头。“半夏没事罢?”“啊。”希望,是真的没事。
已是凌晨两点多。
弦。可以让你快乐么?可以为你勇敢么?可是,有你在,怎么都勇敢不起来呢。
半夏躺在一片黑暗中,泪水从眼角流出,湿了鬓发。拿出手机,莹莹的光,青战的短信还在,“求你”青战,其实我听到你在找我了,我是想死的。可是你,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温暖拉住了我。你会为了我放弃你的骄傲,我就不能放弃自己。
一切,都是一场梦啊。梦。
“青战,谢谢你。”
“不好意思,刚才洗澡去了,没看见短信。诶呃,都……过去了呢。”
过去了……“明天陪我去剪头发罢。”
“啊。”
半夏把手机丢到枕边,闭上眼。都……过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