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青战想着半夏和夏步写的她的心,不知怎的,从来都是如此,即使表面看来云淡风轻,可是读到的那些文字,看到的那些人事,虽然她不曾切身经历,却总能切切感受得到那种感觉。她想到半夏和夏步,心里忧伤烦躁,就靠写字来静心。半夏唱着,当真是唱出那味道来了。可惜,不能唱给夏步听。风掠过阳台,吹拂着半夏的短发,遮了眼。半夏微笑着抬手,拂去遮在眼上的头发,道:“不止乱花,连乱发都迷眼呢。”眼中似尚有泪光闪动。
夏步……不知如何。从小和夏步一起长大,青战知道夏步看来粗心大意,其实感情是相当细腻的。她大概可以猜到夏步内心的痛苦,但是她不肯去安慰她。她习惯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夏步,看到夏步的痛苦她会难以适应,不知如何面对,她会想起和夏步一样有着无邪笑容明澈目光的尚泽来,想也许他也会在她不知道的某时某地流露出和夏步一样的忧伤难过。另外,一个人在失恋的时候是脆弱敏感的,一点感动就可能轻易地侵入其心扉,她总有种感觉,说是偏见也未尝不可,那便是在某个异性脆弱时殷勤地问候关怀是有着“趁火打劫”之嫌的。因此她一直避着失恋的人,尤其男生。
司空青战从子禋那里打听夏步的情况,在子禋不知所措或被夏步逼得抓狂了的时候帮他一把,然而青战却不要子禋告诉夏步,子禋问为何,青战却只是说“不要让夏步恨半夏。”
青战看着半夏,似乎看见她被什么细细的线一般的东西缠绕着,束缚着。“你们的痛苦多是你们自己的选择。”青战想起纪伯伦的诗句。望向支离破碎的阳光,青战暗想:对于一个人来说,活着的,到底是灵魂还是躯体?似乎,躯体只是一个容器而已,用以安放灵魂,使得灵魂在长着翅膀飞翔的同时生出根,扎在世俗的泥土中。当根的生长与飞翔的渴望达到和谐,内外一,方为真正之生存罢。然而如今,我们都在世俗里陷得太深了,灵魂深陷,再也无法飞翔。心为形役,躯体变成监狱,囚禁的绝望的灵魂一步步迈向死亡,而我们仍不知回省自己的内心。太多的精力和心思投注在外部,终于最后活在世间的,只剩下一具疲惫不堪的躯壳。
半夏打了个喷嚏,青战意识到自己想远了,回过神来。“楼高莫近危栏倚。”青战说着,和半夏一起回去那一句的前面,是“寸寸柔肠,盈盈粉泪”,半夏,又为何固执到这般地步?哼,固执,自己又何尝不是。
望望身边的活生生的人,青战想:也许,还没有那么严重。只要是活着,就是有希望的罢。活着,相信,努力,就能够创造出许多种可能。
“半夏。”
“嗯?”
“活着……就很好了,对不对?”
嗯……可能罢。不过,承诺过,要好好活下去的,就算是为外公,为他活下去,也要活得好好的。
晚上有课,弦去接青战。总不知该如何对青战说。
路灯下,青战仰着头看路边的悬铃木上生出的新叶,表情纯净无暇。“一直都是这样多好。”弦心里想,青战包里却传来手机铃声。是郁芷的电话。问青战到哪了,又问她身份证放在哪里了。青战告诉她,挂了电话。然而郁芷很快又打过来,说不见了。青战蹙眉:怎么会?她收拾的东西一向井井有条,而且不久前才用过,明明放在那里,怎么会不见?郁芷倒是不急,只是让青战回去再找找,找不到再办个新的就好了。弦见青战有些困惑的样子,问怎么了,青战便说与他。“找身份证做什么?怎么会不见了呢?”她没有注意到朦胧的路灯下弦微变的脸色。弦说:“回去找找就好了。嗯,你刚才一直仰着头看,是看星空呢,还是看树叶?”
“抬头看星空的人掉在地上的坑里。”青战说,言外意她在看树叶。“康德说……”弦说到这里青战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于是两个人整齐地诵出康德(实践理性批判)里的那句话:“有两种事物,我们愈是沉思,愈感到它们的崇高与神圣,愈是增加虔敬与信仰,这就是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就这样,弦成功转移了青战的注意力。
然而回家之后青战也没有找到。青战很是纳闷,自己收的东西从来没有这样找不到过。郁芷只劝她没什么,哪天再办一张就好了。也没有其他办法。
晚饭过后青战上楼看书,弦随她一起。
“青战……”弦坐到青战身边的地板上,青战也坐到地板上来。桑拿板的地板,不冷。
“青战一定要坚强。”“你想说什么?这样吞吞吐吐地迂回不是你的风格。”司空弦沉吟了一下,抬头望着青战的眼睛,说:“奶奶……快不行了。你要有所准备。”
青战不出声,弦努力从她的眼中寻觅出情绪的痕迹,可是她的眼里始终都是在听他讲话之前的那种明澈。青战垂下眼帘去,道:“准备什么呢?其实……死亡……也许不是那么可怕罢。”安静的夜,安静的时间风一样流淌。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原本的那些话就像是泡沫突然破裂,什么也没有剩下,只是空白。时间从这空白之上走过,不留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