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战几日不去上课,半夏心下担忧,到导员办公室时,翻了翻请假单,发现青战请了不短时间的假,理由那里写着“奔丧”,是导员的笔记。想着去看看她,总觉得没大有立场,也觉得青战此时应该想静一静,想其家人定也在悲伤之中,不好叨扰。子禋听半夏说了这事儿就担忧不已,约半夏一起来,可是半夏还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且那日课满,每法来。子禋约夏步一起,只是那时夏步自己情绪也不好,比现在还不好,听说了这事心情就更糟了,来了怕是非但不能安慰青战,反会使她更加难过,在家里调整了一天的情绪才来。子禋来过后知道青战身世的事诧异极大赶忙通知了夏步不告诉他让他自己知道了怕会灭了子禋。后来遇着半夏,子禋便劝半夏去看看青战,他是想人多一些,热闹一点,青战也许不会觉得那么孤独。
结果就碰见夏步。
夏步身子动了动,青战的声音从后面响起,飘渺的这些日子她的声音一直这样飘忽不定“想逃避吗?”夏步身子一震,始终没有转回头来。不知是何表情。青战眼睛只是恢复了一瞬间的神儿,却像流星,转瞬就逝了。
白刃自是不知到底有何变故,伢也不知,见了半夏欢欢喜喜地迎上去。半夏来过,对白刃和伢极好,它们倒是记着她了,半夏却没有心情理会它们,弯腰轻轻推开白刃,可是白刃和伢一块黏着她,她抬头望向窗内,一眼就见着窗前的青战和……夏步。
半夏就微弯着腰,抬着头,愣在那里。而后回过神来,直起身,却还是在原地站着,犹豫是否该进去,进去之后又该如何面对。
屋内青战回过身去,不再看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窗帘是没有全拉开的,沙发就在影子里,半夏看见影子里的青战,心里觉得凉凉的。不再是那个淡漠得看起来像是孤高的司空青战,只是凉凉的,带了那么些寂寞孤独的味道。半夏站在院子里的阳光下看着青战淡漠的样子,看着她拿过桌上的水壶向杯子里倒水,清清的水倒进杯子,看不到热气,那个一直只喝热水的司空青战,改喝凉水了么?半夏觉得她好可怜。看她那么孤独的样子,就算是她的身边人山人海,比肩继踵,想来她也还是寂寞的,甚至,他人的热闹更衬了她的孤独。
半夏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进去了。然而已经被她看到,转身走总不大好。抬眼看看夏步,仍旧站在窗前,只是歪了头,不再看她,转看向院内的一棵树。樱花,早就谢了,花瓣一些也无。只有嶷嶷的叶,生得葳蕤,却让人觉得心酸。
半夏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进屋的,夏步还是转过头来看她,淡淡一句:“来了。”半夏听得心里生疼,却只是点点头,“嗯。”青战抬头望她,半夏才发觉在院子里觉得她不对劲,原来,那双眼睛,是没有焦距的。竟像是个失明的人儿。半夏想起那个淡漠的有着犀利目光的司空青战;那个微眯起眼睛看人,却让人觉得畏惧的司空青战;那个拿着一个苹果清脆地啃一口,伸出粉粉的舌尖舔去嘴角的苹果汁,以清澈见底的无辜单纯的目光看人的司空青战……心里痛,眼睛酸。然而眼前的司空青战还是目无焦距。
半夏说不出话来。
弦从外面进来青战的状况不好,他也没有去上学。弦提了一兜苹果,看见半夏和夏步站着,招呼他们坐下。坐哪里?似乎怎么坐都是尴尬。夏步走过来,却没坐,对着半夏说:“坐罢,陪她说说话。”自己却站着。弦去厨房洗苹果。青战抱着杯子喝水。半夏不知该说什么好,尴尬的沉默里,几乎听得到空气的流动,就像厨房里传来的水的声音。
“青战。”半夏艰难地叫出声。青战看向她,眼睛渐渐回了神,微扬眉,一如往常的“什么事”的表情,可是却是那么地……没有生力。半夏想哭。
那个骄傲的司空青战,像是高高的,出尘的花一样的女子,怎么就变成这般?曾经她对她说:“司空青战,你是我的慰藉。”觉得有这样的幸福自由淡然的女子存在于身边就会感到生活是有着希望的,就算是童话般的美好也是可以再现实里扎下根来的,可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半夏甚至看到自己的希望被打碎,像玻璃一样碎成晶莹闪亮的碎片,甚至看到司空青战就这样茫然地将手伸向那堆碎片,被扎伤,鲜血流淌,染红了那些碎片。
“她怎么会这样?”半夏抬头问夏步。夏步看着青战,看着半夏那痛苦的眼,心里像有细细的电流流过。“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他也想问,怎么会这样。从小就只见她的淡漠,她不算多的美丽的微笑,恼怒时也只是微蹙眉头,悲伤时只是眼神黯淡,何时见她向现在这样茫然得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就算是尚泽死的时候,她也只是那样悲伤的眼神而已。她现在悲伤也好,难过也好,总比这样什么都没有好罢。
“青战,你没事罢?”半夏小心而紧张地问。青战低头眨了眨眼,眼睛恢复正常,抬头,不一会儿,眼神又涣散,又低下头去努力地扎眼。然而怎么都不能使自己的视线集中起来,就像是一个困倦极了的人。“青战?”半夏再唤她,她只是摇摇头,依然努力地眨眼。
弦端着一盘苹果出来,向夏步和半夏让,谁也没取。弦拿了个苹果坐到青战身边,像安慰小孩子般说:“不要试了,怎样舒服就怎样罢。”青战抬头看弦,眼神恢复正常,微笑,单纯干净,可是就像是昙花开过,那样美好得不真实的微笑很快就凋零,眼神还是涣散。于是就见她的眼神在正常与涣散间变着。弦,吻过她的额头,为她削苹果。半夏和夏步在旁无声,只是看着。时间沉重的长裙从他们心上拖过。
弦手里的苹果转动着,薄薄的苹果皮均匀地离开,长长的,不断。半夏看着那苹果皮发呆,心里有一句话:“夏步。我对你的爱,也不曾断呢。”弦把苹果放到青战手中,温柔地看着她,青战就细细地咬着,咬了几口说:“弦,我想睡。”弦抚过她的长发,哄小孩子般哄她,说:“乖,不要睡,这才什么时候?晚上才能睡。”夏步看得心酸,开口:“弦,你……”
“我爱她。我要照顾她,保护她,以前没有做到,那就从现在开始。”弦抬头,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连他自己都震惊。青战突然抬起头,望着他,“弦……”。弦,夏步和半夏,都紧张地望着她,青战却摇摇头,说:“真的,想睡了。弦。”半夏突然站起来,跑向楼上,夏步喊她:“你去哪?”半夏不会他,只是快快地跑上楼去,到了楼梯顶,回过头问:“青战房间是哪一间?”夏步站起来,“我领你。”弦不知所以地看着他们,并未阻止。
半夏很快和夏步匆匆下来,半夏拿了笔,夏步拿着青战的习题本和练习册。把这些放到青战面前,半夏说:“青战困了就会做数学题。”弦低头温柔一笑,将练习册翻开。青战已经做完了。半夏和夏步沮丧地站着,青战睁了睁眼睛,微笑,说:“谢谢。我没事。也许,明天就可以上学了。”
“不。”弦却否定。半夏和夏步都惊讶地望着他,弦却温柔笑着向青战,说:“明天去办户口。青战,不该虚报上那两岁的。”
半夏和夏步一起离开青战家。一路久久无语。夏步终于停下,直视着半夏的眼睛,问:“半夏,我知道你要离开我,我挽留不了你。可是,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半夏望着天边的红云,沉沉的夕阳散落的光辉,突觉释然,亦坦然地迎上夏步深沉的目光。“夏步。我爱你,一直都爱。但是,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绝对不会。这就是所有的真心话。”夏步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眼睛上,努力地想要落进她的心底,半夏目光认真而坚定,只在心里悄悄说:“夏步,你的目光从来都在我心里。”夏步终于垂下眼去,“那么,我们便是分手了。”
“嗯。”半夏轻轻应,比微风还要轻。
算是释然了罢。这种释然带着的轻微的晴明的疼痛,就叫做“成长痛”……罢。
“但是还是可以送你回学校的罢。”夏步长长呼一口气。
“嗯。”
原本以为爱着说再见是很难的,但是说出来之后,发觉,“再见”,只是两个音节。而已。没什么难的。这个世上的事呵……
夏步随手抓了路边花树上的一把花,放开手,风吹来,就吹散了。
只有手心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残香。
“青战……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半夏终究是担心青战。
“不知道。”夏步思考许久,终于还是只给出这三个字。顿了顿,夏步说:“像青战那样一个依赖血缘的人……真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夏步面色凝重,半夏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似乎成长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孩子一样的男生了。半夏无话,夏步接着说:“连我都很难接受,更不要说是青战自己了。看她一直想睡觉就知道她心里肯定非常不好受,一定很混乱。”
“有这么严重吗?”
“嗯。”半夏等着夏步解释,结果他只是这样肯定了一句,便再无下文,半夏只好接着问为什么。夏步考虑考虑之后说:“青战……变了。她以前有多么不相信别人是你想象不到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似乎她小时候都没有读过童话,我在听童话故事的时候她自己抱着些法律的杂志在看,大概是那些案例吓着她了罢。反正,她一直只信任亲人,只在乎亲人,其他人的事,她从来都是连过问也不。问过她为什么,她说只她的心太小,容不下太多事太多感情。是不是谎话,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她对亲人的珍惜和爱是远不能从那张淡漠的脸上看得出的。现在即使是变了,肯关心其他人了,但是毕竟还没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她还是那么爱亲人,几乎将之视为生命的全部,突然之间被告知自己其实根本没有亲人,一定会是茫然无措的。想想生命中最最重视的东西竟然是谎言,是欺骗。那种痛苦……”夏步不再说下去,心中忍着隐隐的痛,“就像当初你告诉我你从来不曾爱过我,根本就是我自作多情时那样罢。”这样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
“青战是很坚强的。”半夏突然站住望着夏步的眼睛坚定地说。夏步不确定地望着她的目光,半夏却以那样确定的眼神让夏步相信。终于,夏步点点头。
青战,司空青战。一定是坚强的。半夏从未如此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