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观夜不动声色，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到最后那店小二一脸苍白只有低低哀鸣的力气。
“将军，您消消气，还请手下留情。”柜台后帘子掀开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目光精明有神，步子沉稳有力，正是烟雨楼现任掌柜董赫章。他在后面就听到那刺耳的嚎叫声，一看竟是护国将军孟观夜，不由一头冷汗。
孟观夜倏地甩开那小二手臂，见他无力垂下，想来伤的不轻，他冷笑道：“董掌柜，看来您得好好清理一下门户了。”
“将军请息怒，不要与这些下人一般计较坏了雅兴，这厮得罪了将军，理应……”
“他得罪的不是本将军，而是这位公子。”孟观夜退后一步，南宫溯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董赫章面前。
说起这董掌柜，南宫溯倒是不陌生，每年年末各分号的掌柜都会齐聚清州跟老爷子南宫问天请安并汇报当年的生意状况，她自然也见过几面。
董赫章之前只看到孟观夜，倒不曾注意他身旁的公子，如今一看大吃一惊，“小……”姐字未出口，却看到南宫溯朝他使了个眼色，再看她身上的穿着，灵机一动叫了声，“公子，您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不愧是京城第一楼的掌柜，察言观色、见机行事的功夫炉火纯青，南宫溯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来了两月有余，一直在二叔府上叨扰，董掌柜别来无恙吧？”
“托老爷和公子得福，一切安好。”
两人的热络、董掌柜言语之恭敬对身受重伤的店小二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他忍住剧痛偷偷打量着南宫溯，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这位白衣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见无人注意打算悄悄溜走，却听到她说：“就这样走掉多煞风景，趁公子这会心情好，你说声‘小的有眼无珠’，公子便饶了你的不敬之罪。”
“这……”店小二神情惊惧却心有不甘。
“这什么？”董赫章一把拽过他，训斥道，“你可知道这位公子是谁？他便是咱们南宫家的少公子……”
不等董赫章把话说完，店小二噗通跪了下去，连连叩头，“小的有眼无珠冲撞公子，请公子饶了小的狗命吧。”
“哼，看你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本公子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不敬之罪可以不计较，不过烟雨楼有你这样的败类岂不是砸了我南宫家的招牌？”南宫溯看向董赫章，“董掌柜，您知道该怎么做吧？”
“赫章明白。是赫章管教不严才会让老爷和公子蒙羞，请公子责罚。”
南宫溯轻笑，“董掌柜严重了，烟雨楼的繁荣有目共睹，董掌柜自然功不可没，我爹对您的才能赞赏有加，嘉奖都来不及，何谈责罚？”看时辰不早，她话题一转，“二叔今日宴请九殿下，想必已经到了，董掌柜去忙吧，不必招呼。”
“九殿下和云老爷已到多时，正在二楼君子厅等候孟将军，我派人带将军和您过去。”
南宫溯瞥了一眼杵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的孟观夜，她该想到二叔是个周全之人，既然请了九殿下，自然也少不了孟观夜。她承认，自己有些时候很是小气，就像现在，无故想起他居然帮着小九一起戏弄她，害她白白当了一个月的小厮，还是贴身的，就觉得浑身难受，转身上楼时冷哼一声，“多管闲事！”
声音不大，孟观夜却听得清清楚楚，抬眼看着她的背影，淡淡言道：“怎么会是多管闲事，你既然对我做了承诺，我又岂能欣然受之，自然要有所回报才是。”
“承诺？”南宫溯突然转身，站在楼梯中央俯视他，“孟观夜你说清楚，我对你承诺什么了？”
“这么快就忘了？”他拾阶而上，侧身从她身边走过，“你说过对女子的心思了若指掌，不是要帮我一探郁小姐的心意吗？”
郁小姐郁小姐，一张嘴念念不忘的就是郁小姐，南宫溯原本心中就不快，此刻更是窝了火，矢口否认，“我有答应过吗？不记得了。”
“言而无信，非大丈夫作为。”
“孟观夜，你少跟我说什么大丈夫，你明明知道小九偷珍珠是一场闲来无聊的闹剧，为什么还让我去给你做贴身小厮，这是大丈夫该有的行为吗？”
“我只知道，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
“你……道貌岸然、小人行径……”她狠狠地践踏楼梯，紧跟在他身后尽可能多的找出一些词汇安插到他身上以泄愤，不料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便硬生生地撞在他胸口，捂着撞疼的额头，南宫溯悲愤地拿眼睛瞪他。
“记住你的承诺。”他再次提醒，然后出其不意地弯起了唇角。
他在笑？！南宫溯一时怔愣，待她缓过神来，孟观夜早已不见了人影。
◇◇◇
南宫溯推门而入时，除了孟观夜君子厅内的几人均是一愣，她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冲击，想笑又极力忍住，一拱手，“二叔，侄儿来迟了，各位，请多包涵。”
云青山怔愣地望着门口的俊美少年，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他早听闻南宫家这位小姐古怪得很，做事随兴所至，从不按牌理出牌，今天真真是见识到了，无奈之下只得招招手，“贤侄你来得正好，今日要多敬九殿下和孟将军几杯。”
贤侄？金云洢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南宫溯扮了男装并不稀奇，怪只怪云青山的语调过于怪异，不知道其中玄机倒还好，知道了便觉滑稽。见南宫溯朝这边望过来，他状似无意端起茶杯，脸绷得紧紧的。
“那是自然。”南宫溯笑，窥见金云洢所在的主位和孟观夜所在的侧位都有空位，不带思考径直坐在了金云洢旁边，毫不意外地看到某人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酒菜上桌，免不得又是一番客套，南宫溯对此并不陌生，她虽是女子，可南宫问天从不忌讳这些，无论何种场合总要带上她，但多半都被她拒绝了，她不喜欢应酬。今日不同，她一想到金云洢的反应就觉得有趣得很，不来一遭岂不可惜？
酒过三巡，气氛不若开始那般拘谨，渐入佳境。
南宫溯强忍笑意，她不知道身边的某人还能坚持多久，原本是自由贪玩的性格，却要佯装深沉地僵坐着，既不多说话，也不拿正眼看她，不用猜也知道还在为那天的事生闷气呢！憋出内伤可怎么好呢？
作为南宫家的人，她定要为马场的事敬谢九殿下，于是斟满一杯酒正待起身，却被突如其来的大手按住，耳边传来金云洢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想干什么？喝醉了丑态百出，自己丢人倒是其次，想想你南宫家的颜面。”
她侧头，望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殿下是在关心我吗？”
金云洢也压低声音，高傲道：“你是我的朋友吗？是我的知己吗？都不是。所以，我为什么要关心你？”
“那可真是可惜了。”南宫溯难掩失望之情，幽怨道，“今日莲灯节，听说晚上比翼湖畔热闹非凡，俊男美女数不胜数，原本我还想邀请某位知己一同前往，可人家都不拿我当朋友，哎，只好作罢。”
金云洢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眼中神采一闪而过，瞬间又板着面孔道：“女人心海底针，明日酒醒，你会不会又翻脸不认人 ？”
南宫溯听出他语气中的哀怨忍俊不禁，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好歹我也是南宫家的人，几杯酒就能把我灌醉，你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那就说定了。”金云洢坐直身体，春风满面地举起酒杯，“今日果然是个好日子，马场度过危机，又逢莲灯佳节，可谓双喜临门，让我们共同举杯，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几人又是一愣，板了一晚上面孔的九皇子突然间就来了精神，神采飞扬还语无伦次，什么叫“双喜临门”，还“有情人终成眷属”？南宫溯看了众人的表情，心里早已笑到抽筋。
两人的窃窃私语、金云洢的瞬间变化都没逃过孟观夜的眼睛，深沉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移，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一晚上甚少说话的云风停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早已知道南宫溯认得孟观夜，可看她与九皇子的关系似乎更是非同一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溯儿，近在咫尺，却为何摸不着、探不到，感觉越来越遥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