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鸣诚凄惶、悔恨地离开景和宫之前,贞贵妃在身后轻轻地说了一声:“哀家希望以后常在宫里见到金莲这丫头,陈大人不会那般吝啬吧?”
轻轻的一声却似震天旱雷,陈鸣诚一下明白贞贵妃此话的用意!她是怕自已将气撒在金莲的身上,担心自已将她害了……一声“哀家”,一声“陈大人”,陡然将两个人的矩离拉开了!“娘娘请放心,您一定会在宫里常见到臣的姨奶奶的!”陈鸣诚略略地回过头,心里也是窝着火,是恨贞贵妃不讲情面,还是自已堂堂帝师竟受一介草民的羞辱而心生不甘?额头上缠着的那条白色的绣帕显得特别扎眼!
陈鸣诚回府后,第二天便上了染病请假的奏折。不知是因为失了十几年来寻宝的这个重心而万念俱灰,还是不好意思与遭受自已百般折磨的林诗翰同殿为臣……反正他请假了!
韶光帝很是焦急,连连派了多位太医去诊治,派近臣、太监去探视,可陈鸣诚依然还是请假!
这天,韶光帝亲自去了一趟陈府。回来后,长吁短叹,久久不发一语。
贞贵妃看在眼里,心里也隐隐地浮起一丝焦燥,一丝心疼……恨陈鸣诚的贪婪,恨陈鸣诚的寡义,可却把陈鸣诚的情意深藏在心间了!
“皇上别焦急,有那么多的歧黄妙手在陈师傅身边,想必陈师傅一定没事的,他只是偶染小恙而已。”贞贵妃安慰着韶光帝,其实是在安慰自已这颗忐忑不安的心!
“唉,爱妃是不知道。数日之间,陈师傅瘦得只剩一付空皮囊,看情形决不是偶染小恙这般简单。”韶光帝一声接着一声地叹着,哈出的热气如云蒸的霞蔚,萦绕着。
贞贵妃透过迷蒙的雾气,看见韶光帝的脸上布满了怆然与悲伤。她能理解他们之间的这份师徒的情份,从韶光帝当太子起,陈鸣诚便是韶光帝的课业师傅之一。一路走来,师徒相伴了多年,情同父子,难怪韶光帝愁眉不展。
“皇上也别太揪心了,吉人自有天相。倒是静慈太后那边,皇上好几日没过去望候了。”
提起静慈太后,韶光帝心里又是一急。静慈太后染病已有十数日,时好时坏的。
贞贵妃的话点醒了韶光帝。
韶光帝站起身,轻轻地替贞贵妃整了整围脖,有些落寞地说道:“那爱妃好生歇着吧,朕去一趟清明园。”
送走韶光帝后,贞贵妃凝神想了一会儿,对梁兴吩咐道:“去书房。”
贞贵妃自从怀孕后便很少去书房,平日总是歪在榻上或床上看看诗书,今日怎么想到书房去了?
梁兴也不敢多问,宫里的气氛自从将贞贵妃的大表兄接来之始便有些怪诞,有些异常了。
书房因没生熏笼,显得清冷、萧瑟,“你们都在门外候着。”贞贵妃将梁兴等人一起赶在门外。
“娘娘,奴才让人生起熏笼来吧?”梁兴对自已的工作不敢懈怠,冻坏了贞贵妃,那自已也别想好过了!
“不用!”贞贵妃简短地回了一句,“怦”地一声将门紧紧地关上了。
贞贵妃在案前坐下,砚台已许久不用,面上淡淡地铺上一层轻灰,画纸卷轴整齐地放在一角,如林的狼毫悄然地站着,冷冽地看着,似乎在责怪主人的冷淡……
贞贵妃抽出一张宫纸,轻轻地铺开。挽起袖子,将高身玉瓶执起,倒了一些清水出来,砚台上立即浮起一层灰暗。
研好墨,轻蘸狼毫,倚额驻笔想了一会儿,一手漂亮的柳体便在纸上落了户。
收了笔,撑起墨迹淋淋的宫纸,贞贵妃轻轻地吹了吹,一股浓郁的墨香便迫不及待地钻进有些冰冷的鼻子里,引起丝丝的刺痛。
字迹干了,门也就打开了。
“梁兴进来。”
梁兴忙不迭地进来,陪笑道:“娘娘咱们快回去吧,这儿太冷了。”
“好吧。”贞贵妃边说边将一方纸折成了小方块,掖进了自已的袖子里。
回到暖和的寝宫里,贞贵妃舒适地将紧绷着的身子舒展开来,与满屋的暖意紧紧地相拥着,“小崽子,上回圣慈太后赏的千年人参与血丝燕窝还有吗?”
梁兴忙道:“回娘娘,都在呢。前几日奴才忙霉坏了,还特地让安嬷嬷拿出来晒晒呢。”
“去拿出来哀家看看。”贞贵妃吩咐道。
贞贵妃一直不太喜欢进补,几个嬷嬷都有些担心呢,担心贞贵妃这个高龄产妇的身子。听贞贵妃如此说,安嬷嬷忙喜不自胜地进收藏间。
一大匣子放在了贞贵妃的面前,贞贵妃细细地翻看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梁兴道:“你去陈府走一趟,拿上这个……对了,再去御膳房拿些御制点心一同带上。也甭说是哀家的主意,只说是皇上赏的就行。”
梁兴到了陈府,众人忙把他引到陈鸣诚的病床前。
看样子陈鸣诚病得不轻,腊黄的脸色,两颊高突,双眼深陷,薄薄的唇包不住一口的白牙……他无力起床跪接,只在床上叩首:“微臣叩谢皇上隆恩!”
梁兴与陈鸣诚在私底下是有交情的,既便是看在陈鸣诚源源不断地送给梁兴珠宝的份上,梁兴在这时候也要适当地表示一些关心,他说了一些关切与忧心的话后,突然话峰一转,轻声道:“今儿咱家受得可不是皇上的差遣。”
陈鸣诚一下便明白梁兴是谁的使者了,他的眼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不便让梁兴瞧见,便深深地闭上了眼,半日才有些哽咽地说道:“请公公回去后好生谢过主子,待微臣病愈后,一定亲到宫中叩谢!”
“咱们主子还说了,让陈大人赏赏宫中的点心,说准保与御药还管用呢。”梁兴说着,自已心里都不相信,点心还能比药能治病?贞贵妃拿陈大人当三岁的小孩了!
陈鸣诚听了却是心中一惊,他立即叩首道:“请公公回去吧,主子身边离不开公公呢。”说着,便让大太太取出一件罕见的珠宝来。
梁兴习惯的很,一句客套话不说便收下了,对陈鸣诚笑道:“陈大人放心,主子好着呢,就是不放心陈大人的身子。”
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后,梁兴起身告辞。
躺在床上的陈鸣诚,身子似乎一下子便硬朗起来,他让人将匣子放到床上,然后让所有的人退下。
打开匣子,只见精致、散发出诱人香味的点心上,赫然地放着一小张贴了皇封的纸条,打开一看,是贞贵妃亲笔题就的一阙词:
武陵春
风依额帘冰含俏
无语凝霜看,
重墙不解痴人怨,
抛义利成行?
五色牡丹长萦绕,
浑想泪语软。
闻说君身染病寒,
人未动,
心已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