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陨倒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看了那封信,看着他径自吹起火苗,将它化成灰烬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哽在喉咙口的话,说出了口:“公主去过凤阙宫了,皇后对你的案子十分挂心,也放下了皇后之尊,请公主帮你脱罪,公主既然应允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你可以不在乎其他的,但是皇后对你的姐弟之情呢,难道你也不在乎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裴相对你的要求很高,每每苛责严厉,唯有这个姐姐待你亲厚,让你觉得温暖,这样的一个姐姐在乎着你,你还要让她伤心不成?”
裴弘文恣意洒脱的神态在他说话间,沉缓暗淡,对于姐姐的在乎,他是苦涩难言,不知该如何去应对。他知道他出事了,父亲会想尽办法让他脱离牢狱,但那只是因为他是裴家唯一血脉、是裴家的独子、是香火的继承。只有姐姐想尽办法为他脱罪的原因,会单纯的真心在乎,她会为他心痛、会为他担心。
雪柔公主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想全朝都没人不知她的阴狠毒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不知姐姐与她达成了什么交易,她才会愿意出手相助?
他沉默无语,静静发呆,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苦涩地唇角边,或浅笑、或紧抿、或咬牙……
莫陨离开了天牢。出了天牢,回头看了一眼沉重的天牢大门,转身离去。之后又替公主走了一趟军营。
夜静,飘起了落雪的声音。
城郊,悠扬了竹笛的曲声。
一曲鸣罢,清丽柔和的一声‘莫陨’在雪竹林中响起,自有一股高贵不可侵的气质,淡淡流露。倩姿翩跹,白衣婀娜,一抹薄纱遮挡了她白玉无暇的丽颜,唯有一双慧黠明眸,映月生辉。雪地无痕,似单膝下跪的墨蓝身影是凭天而降,浑身的霸气在遇上这抹倩影时,显得是那般的小心翼翼,生怕连一个呼吸都怕惊扰了她,但他绝对知道,她柔弱令人疼惜的外表下,有着令人臣服的魔力,让人不得心生冒犯之心。
况曦然莲步生香,款款移步,柔荑托起莫陨的身子,道,“该说的话都和裴弘文说了吧,对你也可说是视为至友了,想必你说什么,他多少也是会听一些的,更何况那些话确实也是真心为了他着想,他是个人才就不该屈于自己的囚笼,绑缚他的一身能耐。”
况曦然看着他,怎会不了解他笑容除了喜悦还有那一分的愧疚。莫陨曾身在江湖,义气当先,裴弘文表面纨绔子弟、放荡不羁又惹下了官非,但实则心存善念,一旦被他视之为友,便是一辈子的兄弟,这样的人与莫陨而言也必是左右为难,心下难免有了些对莫陨的愧疚之意,叹道:“你本是可以不顾一切,远遁他方,偏偏是我将你拉进了泥沼深渊,周旋于你本不擅长的一切,尤其是那裴弘文,一段时间以来,你与他的多番接触中也必是了解他,甚至与他颇为投缘,甚至可以说是义气相投,而我偏让你步步为营,将他一步步引入了局中,今后他也必有不少的磨难,令你也陷入两难。”
莫陨摇头,公主之于他不仅仅是救命之恩、雪中送炭之情,更是予以曙光明媚之未来,她在他心中有多重,唯有他自个儿晓得那是珍之如生命之重。
他道:“属下不会觉得为难,因为属下明白您所做的一切都有着您非做不可的理由,虽然有所牺牲,但都是为了那个目的。”这些年来,他看着公主一步一步行来,由那个凄清无依的宫中弱女子逐渐在权势纷争的朝政中崭露头角,到如今在各个党臣中都树有了自己暗中的势力,中间有多少的坚忍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岂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怨责于她。
况曦然把目光投视在了东边的竹林,凝了凝眉唤起了他:“有人来了,你先行离开吧。”见莫陨还想要说什么,秀眉微颦,道,“不必多说,无碍。寒月冷寂,来此之人亦有故事,我想会他一会。”看着莫陨无奈离去之后,唇角勾勒出一弧无人得见的美丽嫣然。
不知是为什么,夜深人静的夜色下,她会产生想会一会这个踏雪而来的人,看他是否携来了一身的寂寥?
风入竹林,沙沙如歌,枯萎的竹叶旋舞于茫茫天地,与天上的星子相映成寂寞。
她的笑容淡淡浅去,隐隐浮上了一层哀然。冰冷的空气拂过她的青丝,像是命运的叹息,充满了无可奈何。流光倾泄,入夜的竹林透着些许可见的光明。白衫绸袍,踏月而至。银色面具覆盖下,只剩一双狭长凤眸,清清冷冷、无比傲然,像是个注定傲视天下的主宰者。
况曦然从这个陌生男子身上似乎看到了那一抹在不经意间绽现的熟悉,或许只是因为他脸上的那张银质面具。
——“你最喜欢什么?”她摆弄着他剑穗,缠绵于自己的指尖,笑问。
——“银子啊!”他非常认真的道,想看看她的反应。
——“俗气!有谁会想到名传于世的七皇子,堂堂的不死少帅会是个贪钱如命的家伙。天下都在传你是个在马上可以剑指天下、在马下可以诗书文章传世的绝世男儿,哪知你只喜欢银子。”她嘟起腮帮,皱眉,只是眼里满满都是笑意。
——“开始觉得我俗不可耐了?”他挑眉浅笑,满脸的戏谑。
——“我知道你喜欢银子原因。”她伸手点向他的额头,了然而笑,“因为你的脑子里想得均是天下百姓。”
——“银子是国之根本,百姓生存、国之社稷,还有若大的军需,齐瑞看似国基深厚,实则内忧外患,桩桩件件都离不开银子。”他握住了她的柔荑,牵起她走向窗口,眺望蓝天深处,“我之所以愿意征战沙场,双手染血,只是为了守护一方天下。”
——“如果不上战场,你愿意以什么为营生?当然是指你不是当朝的七皇子。”
——“世上假如有如果的话,我愿意做商人,虽说商贾为末,但有的时候,还真缺少不了银子,小从寻常人家的柴米油盐,大从国之社稷,所以才会说是国富民强,富还不是指个银子?唯有如此,他国才不敢侵入,百姓方可平安。”他略一沉思,脱口而出的还是银子,可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国富民丰的愿望。
——“为了奖励你,我要为你亲自制一个面具,银子做的,反而你喜欢银子!”她伸出手指划过他的面颊,将他的五官画在了心里。她一定要为他做出一个最完美的面具,让他带着她亲手做的面具征战沙场,让他可以感觉到她的陪伴。
结果到了最后,那一张象征着光明的银制面具,她却未曾送出,没有盼来他的生辰,盼来的是他的死期,她哭碎了心,银制面具在掺着她的泪、她的血在绝望中完成。
一双美目盈盈,一时忘记了言语。
雪夜、寒风、冷月、残竹
白裙翩舞,若然似蝶;白袍纷飞,若然似鹤。
“我不喜欢被人被人盯着!”淡漠一如他的姿态,不习惯被人毫无顾忌的盯凝,率先打破了安静。
娇容泛红,面纱挡了她的表情,所幸有面纱也掩了她的窘态。宽袖微扬间,青竹笛跌落于霭霭白雪,落雪无声,却让傲然的冷眸失去了原有的镇定,步伐飘移,瞬间来到她的跟前,他几近咬牙切齿,道:“你是她?”碧意可人的青竹笛,熟悉的琉璃穗子,根本就是个魔咒,夺去了他一颗可以信赖别人的心。从此,他根本就像是个孤魂,黑暗的世界里来往踱步,却走不出自我拘禁的囚笼。
况曦然低身捡笛的动作被他阻止,他厚实带茧的手掌按住了她的柔荑,没有温柔、没有怜惜,力道大的吓人,灼热的可以融化地上的冰雪,却也可以冷冻一个人的目光。况曦然忘记手被陌生男子按在掌心中是多么的于礼不合。
一句‘你是她?’环绕在她的脑海里一遍一遍挥之不去。
他会是他吗?况曦然盈盈抬头,希望与期翼在雪夜里绽放:“你是……”居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生怕希望的泡沫易碎,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微微一颤,然后归于寂寂。
良久,他眸光似利刃,嘲讽:“以为我是上官羽晟,你以为他还会活着吗?”夺过青竹笛,琉璃琳琅清脆,蓝光耀眼生动,“蓝魅琉璃珠穗是他第一次出征时,景妃娘娘在佛堂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礼物,你知道他转送你的含义吗?他一心一意待你好,一心一意保护着你,你难道不知道吗?还记得那一天,他遇上了我,笑着对我说,他把最珍家的蓝魅琉璃珠穗送给了一个小女孩,一个善良到令他心疼的小女孩……但最后,就是因为他认为的善良的小女孩,小小年纪的你却害得他失去了敬重的况佑,也就是你的亲身父亲,也害得他失去亲如手足的将士们,更害得他乱箭被杀,尸骨无存!对了,还有那五万三千六百名的不死军将士!”他讥讽而笑,笑她的虚伪,“你说你手上沾满了多少的鲜血?而你口中的那个他,会不会怀着满腔的仇恨、不甘,徘徊在地狱深处,找不到他该有的出路,一心只求含冤待雪?”
那是属于上官羽晟的结局,明明她是知道的,可是听到‘尸骨无存’的时候,她的心依旧很痛!那张银色面具下,类似他的狭长凤眸给她带来了一线不可能的希望,可是如斯月夜破灭的是她仅剩在心中的唯一期望。愧疚还是命运的捉弄,让她们都再也回归不到最初相逢的少小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