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况曦然似乎在恶梦不断中,苦苦煎熬、苦苦挣扎。往事幕幕、如梦似幻,真实痛苦的一再重复、重复,直到隐隐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呢喃,唤她醒来。那般熟悉、亲切、悲伤的温润嗓音将她从黑暗丛生的恐怖中带回了光明。她缓缓颤动着眼睑,终于战胜了无止尽的梦魇,从黑暗中挣脱,迷蒙模糊的影像在她适应了光线之后,逐渐成形,喜儿静静地坐着,就那么冰冰冷冷的在不远不近处守着她。况曦然动了动感觉快要麻痹的身子,想要探究那道温柔细腻的声音来源,一下子牵动了体内被巨毒浸润的经脉,痛呼出声。
“醒了?”喜儿皱着秀眉靠近,俯身为她在床头垫了个枕头,“明明是公主了,还半夜三更的跑出去,带着一身的伤回来。”扶起她的身子,靠好,又道,“摆明了是看着我们太舒服了,没事给咱找事做,害得依风殿上下都四天不曾闭眼了。您倒是好,一睡便这么多天。”她面无表情的责怪,清清冷冷的眼眸中有着被刻意隐去了欣喜,还是被她所瞧见,游走在全身四肢的疼痛也几乎是减轻了一些,不由地会心一笑。这丫头其实对她还是关心的,却总是故意装着无所谓的冷淡,只因和她一样一直放不开,不愿放下。
“适才……可有人来过?”空荡荡的殿寝内,除了守着她的喜儿,四下无人,淡淡的失望滑过心际,最终化为嘴角的一丝苦涩。
喜儿翻了翻白眼,冲她摇摇头,算是回答了她的回话,取来了在旁一直热捂着的汤药,送至她的跟前。
况曦然喝下汤药,看着喜儿的冷脸,忽然觉得很温暖、很温暖,有一个那样惦记着上官羽晟,有一个哪怕恨着她,其实也在心底为她担心的、口硬心弱的人,真的不错。她不顾她有没有在听,缓缓道出了害她受伤之人。神秘、冷魅,踏风而来,携出的是漫天血色、滚滚仇恨。
喜儿的神色终于有了起伏,些许的沉默之后,盯着她冷笑:“七殿下谋逆,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天下大有为之报不平的英雄豪杰。不像是某些人,被强权所控、被富贵所迷,为人所不耻。”一张刀子似的嘴,伶俐锋锐,处处戳人心尖,然反而令她所喜。与其说喜儿在恨着她的冰冷无情,还不如说她一直对自己是信任的,会对她无所顾忌的吐露上官羽晟被判谋逆的心之不甘,敢说那是莫须有的罪名,敢说天下为之报不平。
况曦然欣慰地点了点头,在喜儿难以理解的表情下,合眼休息。
腊月初到的招鹤园,钥月城内外的粮店、布庄、古玩以及各大酒楼、客栈的掌拒带着近一年的帐本,进出不断,韩尘则会每天花上半天时光游走在各家店铺,观察生意状况及不足之处,一旦发现,掌柜第二日便会被招入园中细细问寻,指出所存在的问题,往往与韩尘商谈过后,掌柜们豁然开朗。
到了初五,韩尘终于有了闲暇,缓下了脚步。晚风亭边点亮了两排灯笼将整个亭内衬得明如白昼。一袭白袍的韩尘,雍容自在,他手持黑棋,落子入局。
“主子,这一子我赢了哦!”粉衣娉婷,领间的白色兔毛将伺棋衬得娇容粉嫩。
“哦?我还有后招!”韩尘沉着自如,神采奕奕,黑子在他修长的手指尖绕了一圈之后再落子,见到她秀眉微颦之后,不由笑道:“伺棋,你莫非是忘了,你的棋艺还是我教的?”
伺棋不服,略微摞起袖子,落出半截雪肌如玉的胳膊,落子于他适才所下的棋局的右上角:“我心中自有玲珑棋局。想赢我,你没那么容易。”伺棋对棋有着莫名的专注力,少有敌手,当然除了眼前的主子。
“棋艺又长进了,我看再过一些日子,确实会居我之上了。”韩尘重新拿起棋子,观望整个棋局,弯了弯唇角,道,“言书,你回来了?”
“我知道了,这一局我为什么在下峰了,因为言书丫头的原故。输、书同家!”伺棋鼓起腮帮,冲精致秀气的言书扮了一个鬼脸。
“学艺不精,还怪到我头上了!”言书冷冷瞪了她一眼,自行在他旁边的凳子坐下,替自己倒了杯热茶,暖了暖一路赶来的寒气,细观他们的棋局,清丽的容颜上一抹浅浅盈盈的笑,分外的雅气,“你的棋艺还是没有多少长进,你再走个四、五步,必输无疑!”
“哪有,不信你问问主子,他刚才还夸我来着呢!”伺棋俏皮地笑着,“主子,你说是不是?”
“哼!就算主子说了,我也不信!”言书瞥了眼笑意盈盈、悠闲自在的主子,“他这个人啊,我们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他一向偏帮你!”
韩尘莞尔一笑,好心地替自己的言书俏丫头倒上了茶,也无身为主仆的生分:“四个丫头,我每个都当宝贝!”言书说的也没多大的错,确实她们四人而言,伺棋是他最在意的一个,不是因为其他,只因为她是云鹏将军唯一的女儿,当年不死军悉数皆亡,向来以刚毅著称的云鹏在多名将士的保护下,冲出一条生路,他力闯宫门,求见皇上,结果引来的是宫中的护月军的包围,乱箭而亡,并悬尸七天,以示天下,其罪名为不死军谋逆,罪将云鹏奉况佑元帅之命,刺杀当今皇上。云鹏是个英雄,他所佩服,因此在后来遇上云家独女—云瑞,便将她带在了身侧,为避人追查,取名伺棋。伺棋从之前的沉默寡言到如今的巧笑言兮、活泼灵动,他费尽了心思,花上了很长一段的时间,他比谁都要珍惜她的笑容。
言书又怎么会不明白主子的心思,她们也一样,小心守护着这个妹妹的笑容和一切,同样也清楚主子待她们也是极好,给她们的关心和照顾,并不低于主子的那位。她满意点头,将热茶喝下,清秀玉容扬起了一抹灿烂的微笑。这才是他们的相处方式,主子或许在其他人的面前有很多的面貌,温润、洒脱、优雅、热情,甚至是清冷、孤傲、无情,但是在四下无人之时,这才是他们的相处方式,真心相待,无需掩藏各自的心思,主子那万里江山的气魄、步步为棋的心机,从未对她们有过半分的隐藏,这一路的走来就如他说的,她们是他的宝贝,同样他也是她们四个最效忠的主子。
“嗯,只有主子您待我好,不像言书一直欺侮我来着。”伺棋冲言书扮着鬼脸,引来言书回击:“还说我呢,千里迢迢地赶来,还被你说我输书同家呢。”
“对了,入画丫头,你不知道主子我十天后要进考场,刚才还说什么输书同家,害我考不上,进不了官场,你怎么赔我?”韩尘转动着手中的棋子,拿伺棋开着玩笑。
伺棋呵了呵有些发冷的手,连呼:“完了、完了……要是您考不上,不就全赖我了,主子这可不行噢,奴婢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你哟……都是我把你给惯的,知我凡事都不会降罪你们几个,你还怕担什么罪名?”韩尘笑眯了言书一眼,对她道,“伺棋她呀,哪怕有一天把宫里的瓦片都给拆下来,我都不会觉得惊讶。”
言书含笑应声,在看到韩尘落下的一枚棋子,断了伺棋的其中一个退路,不由地出声叫好。引来她嘟嘴相瞪,嗔道:“哪带你们这样的?再说,等到时回了,唤上入画一起上屋揭瓦片去,反正您金口玉言开了说不会怪罪的。”
“好啊,主子您别理伺棋胡闹了。”言书神色一正,轻声道,“刚收到飞鸽传书,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正待命出发。”
“很好!”韩尘放下手中刚执起的一枚棋子,薄唇轻挑,“是该有所行动的时候了,我们等的日子太久了。”
“明天摆棋局!”他干脆丢下棋子,起身迈向池边,“伺棋,你得累个几天了!”
伺棋笑了笑,同样放下了棋子,微微欠身:“有人陪我下棋,高兴还来不及呢,伺棋怎会嫌累?”
“好!”韩尘负手观月,又吩咐道,“言书,你传信弄琴,让她把消息带给上官羿,我既然入朝为官,自然要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不是吗?”
言书笑应了一声好,清雅的笑容分明藏下了对主子所言之事的心知肚明。同样,韩尘也明白她笑中的含义,道了一句,知我者非言书你莫属。
“咦,刚才说到入画,她去哪了?我还以为她会和你一起过来。”那丫头是四个当中最来去无踪的一个。
“本是和我一道过来的,走到半途听见有味极好的草药,可治您的旧病,便撇下我,不管不顾地赶往西域极寒之地!”言书搓搓被风吹得冷冰冰的双手,“她说会尽快赶回,请您不要挂怀。”
韩尘淡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真是个傻丫头,千里迢迢跑那里去,可有人跟在身旁护着?”傻丫头,明明最喜欢跟着他,偏偏为了替他找出一帖最完善的药方,四处奔波寻觅,苦累不堪却从不言苦。
“有,哪敢让她一个人山高水险的,自是让人跟着了。”言书笑回,这个妹妹什么险山恶岭都去,她又怎敢放心她千里独行、水远山高。
“还是不怎么放心。默,你收拾、收拾,快马加鞭地跟上她,你的功夫强过其他人一些!”西域极寒、路远迢迢,一个女子太不安全,所幸她们几个习惯会在沿途留下痕迹,默自然知道怎么找她,让他跟着入画,还放一些心,必竟默的功夫全然出自于他。
默在一方岩石上跳落,拱手应诺遵命,本还想说自己身为主子的贴身侍卫,不该远离主子身边,再一细想入画的命几乎等同于主子,万一入画有个闪失,间接受害的便会是主子,况且主子身后还有她们几个跟随,亦不会有事,所以不多言,转身离去,干脆利落不带半丝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