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锦丽华裙的伺棋,俏生生地嘟着嘴被两名衙役带到了门口,欲对她上铁锁,带去衙门问案落罪。伺棋灿眸熠熠,丹唇浅扬,仿佛眼前的衙役们不过是寻常路人,并未将他们放入她的眼中。她心底的那一丝隐藏多年的记忆却在她的心底微微发酵,蕴出浅浅的哀伤。终始那时只是幼年,记忆却是那样的深刻,如狼似虎的官兵们闯入了云府,打断了她所拥有的幸福童年,满眸飞溅的鲜血、惨烈悲痛的呼叫、支离破碎的家……还有逃离钥月时,父亲悬于城门的残破尸身,曾是她日日的恶梦,若不是在流落天涯的途中,巧遇主子,更得他悉心照顾、温言劝慰,让人变着各种法子来讨她开怀一笑,如今的她还是那个默寂在自己世界中孤苦无依的可怜人。虽然心结已开,但必竟曾刻骨于心,亲身经历,在此刻看到衙役抓人的架势,总还有一丁点的痛苦浅浅掠过心尖。一句“小云儿,别怕!有我在这里!”那样清亮温润的嗓音,细腻温润的安慰,即刻如一帖最好的良方,拂去了心底的那一些伤痛。小云儿,幼年时的昵称,主子好久都没叫了她呢。伺棋灿烂一笑,犹若百花齐绽的美丽,主子竟是如此的了解她心底的那一点点在意,这已足够了。
轻闲优雅的嗓音,引来众人侧身回眸、失神。人群中悠闲踱步而来的男子,身着藏蓝锦袍,腰束金丝编织、白玉为引的腰带,一个绣功精细的锦囊自在垂在腰际,脚踏流云黑靴。深邃清冷的星眸,淡淡扫过各人之后,俊邪的容颜上浮现了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彻底打破了那种清冷的孤傲,在完美无瑕中平添了一些风流雍容,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洒脱气质淡淡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反而让人将他身后那一名与伺棋姑娘拥有着同样美貌的绝妙佳人忽略在了视线中。
他身后的女子手捧披风,上前一步:“主子,天凉!”小心翼翼替他系好披风,站到他的一侧,将适才暖披风的小暖炉放到了他的手心里,笑盈盈地瞧着落棋居悬在楹柱上的牌子,亏主子想得出来,她婉若莺歌的笑道:“赢司棋者,得天下!伺棋你让哪个家伙写的?学问似乎见少了些!少写这么一两个字,你不怕害死自己?”
“伺棋才不会怕呢!说得我好像很胆小似的!”伺棋俏皮嫣然,已然放怀。秋水明眸之间,丝毫没有将围堵的官兵们放在眼中,“有主子在,谁又能伤得了我?”
“再对我撒娇,言书丫头又要说我偏疼你了!”笑语生暖,恣意风流、俊逸潇洒,星眸所凝之处都犹如一道温暖的阳光飘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冬日的那一抹寒冷也似乎消退了不少。
“本来就是!”对笑意盈盈的主子,言书一向来最没有办法,有些时候,她甚至有些心疼他的笑容,洒脱笑颜是心血熬成的痛啊。
韩尘将手中的小暖炉重新塞回了她手上:“我也很疼你,快把它捧着,瞧小手冻的!”
言书也不推辞,站了半天确实是有些冷了。
如此美貌、气质优雅,穿着打扮又丝毫不逊大家闺秀的妙龄女子均称他为主子,言谈之间又有些逾越主仆的自在,都不得不将伺棋、言书以为成了富家子弟的入房侍婢!
林语堂趁他们主仆说话的空息,开口相询:“你是哪家公子爷?”仪表堂堂、锦衣玉带,自有一番高贵的气度,眼前男子非富则贵,倒也是不敢轻意得罪,语气也是颇为客气恭敬。
“在下韩尘!”他笑答,也不多加解释自己的来历。韩尘二字在这天底下要想不知的人而反是少的紧。
“披云楼的韩少?”林语堂诧惊,“素有‘若问天下才,试向披云寻’的披云楼主?”他以为是哪位从外游学归来的王孙子弟,不曾想眼前这位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竟是名扬天下,连泽帝相约都拒而不见的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
“他人谬赞,担了个虚名罢了!”他含笑摇头,并不在乎他眼中所闪现的惊讶,“我的才能都管教不了自己的几个丫头,连她们几人的学问都教成了半调子,何谈第一才?”
长史林语堂微微沉吟,知他不过是自谦之词,一个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撑起一个危危垂已的披云楼,并成为商界第一把手,坐拥无数产业。单看这几年来所做的桩桩件件,足以令人倾佩,这样的人才岂是谬赞之理,世人皆知天下第一才,亦指天下第一财,举国倾城之财富!只是‘赢司棋者,得天下!’几个字是大逆不道的字,一旦罪名确凿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上头怪罪下来,他也承担不起。所以一早有人来报,他不得不先行带了一些衙役前来,打算将落棋居的人全部拿下,再好好审问。不想落棋居的背后竟是披云楼的产业,亦深知能挣下如此巨大产业的韩尘在他身后必与朝野上下不少的人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是不小心得怪了什么人,他的仕途也将从此断决,因此颇觉为难,心里想着如何方可有个周全的应对。
韩尘倒是一眼看出了林语堂的心思,略有歉意地抱拳道:“林大人,误会一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牌子,“天下是指一本上古流传的棋局孤本,凡爱棋之士都欲得之,故而伺棋丫头以棋会友,若能胜她,便以《天下》相送!没想到下人糊涂,竟不将字写个清楚明白,倒累得大人跑了这么一趟,着实是抱歉!”眸含笑意,仿佛只是自己的下人对他们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引得主人一声不痛不庠的含笑责备。
常话说不打笑脸人,林语堂大人倒也不好冲他韩少说什么,只是在听到天下两个字的时候,颇为吃惊地反问了一句:“《天下》……你说得可是那本《天下》?”想他也是饱读寒窗、十年苦读之人,自然听过《天下》棋局,但此乃韩尘的辩说之言。《天下》确实曾流落于民间,不知所终,但在八年前,被人当做那时还是大皇子上官琪的诞辰贺礼,送入了宫中,落棋居又何来的以《天下》相赠之说。
“怎么?林大人觉得《天下》深藏于宫廷内苑,不可能在本少手上?”一言道破了林语堂的致疑,韩尘踱步到他的跟前,轻轻一笑,“无妨,你不如去请示裴相爷,让他进宫问问太子爷,问他除了孤本,可有转手送给了一个故人?这也可洗去落棋居的罪名!”
“此事虽小,但必竟是在城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浪,本官还是需要将伺棋姑娘关押入狱,待水落石出。”林语堂扫视了众人一圈,下令取下牌子,暂封落棋居。封落棋居、拿伺棋,是他思量再三后的决定。那几个字必惊动朝庭,就算他知道韩尘绝非凡品,更是有惊世之才的男子,他也只能如此,方不会给自己落了个口实。既然韩尘说与太子爷是故人,此刻抓他,太子便会出面解决,那么他再装个样子、摆个形式便行,届时他再登门谢罪亦是不迟,能成如此成就者,必是一个不拘小节之人,也不会怪他此番之举。
“谁敢带走伺棋,若伤了她一丝半毫,你们可担得起?”言书粉腮微嗔,杏眸所凝之处,自是一片清傲的气度。一个捧衣的婢女丫环都拥有如此不凡的气度,不由让两名官兵犹豫了些动作。他们自然是听得清楚,无论是韩尘这两个字,还是太子故人的身份,他们都得罪不起,尤其是恼了当今太子,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言书,没关系!”伺棋楚楚可怜,声带哽咽,侧身向韩尘微微欠身,“奴婢不在您身边的时候,主子请多保重身体,勿以伺棋为念!”那脉脉秋水却是点点笑意,不染半丝忧愁。
韩尘温柔托起她的身子,笑若春风:“虽说你们几个是丫头,但在本少心里比视之为妹,个个都比这城中大家闺秀要金贵得多,那能舍得你下那肮脏污垢的牢狱。”
“麻烦林大人让这些官兵们撤开些!”言书清漪如水般清柔的嗓音略带一丝骄傲,目光若蜻蜓点水,轻轻从各个人的身上眺过,然后落到了林语堂的身上,“若是惊动了太子殿下,那我主子也不敢保重他会如何处置此事了,请林大人慎重!”
“韩少恕罪,本官身为长史,官卑责重,不得不如此!如你所言非虚,届时与太子对质,案情便会明朗。现在如你想要阻止本官拿人,那只能委屈韩少一同走一趟!”林语堂似下定主意,扫视了手下一等,警告他们下手捉拿。
韩尘叹气摊手,无奈道:“言书别吓林大人了,太子他大概已闻讯赶来,什么都会清清楚楚。咱们就陪他走一趟,免得林大人难做!”
“是,奴婢们遵命!”伺棋、言书异口同声,相视而笑,犹若两朵冬日盛开的红梅,娇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