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蓝锦袍微微转身,恣然洒脱,修长的身影若然似鹤,染着淡淡的茉莉香,若有似无,留给众人记忆中的是翩然若鹤,却又似旭日光辉不见半丝阴霾乌云的明朗,仿佛眼前的十几官兵衙役均是湖岸飞柳的景色,无半丝半毫的威胁。
长史府中,韩尘一派自若,轻闲犹若自家府中,言书甚至直接向长史府中的管家要来了一套精致的茶具,还让披云暗卫取来了那一小坛去年冬时在晨曦时分从梅瓣上积下的露水及名为大红袍的茶叶。
林语堂陪客在旁,见他们主仆三人的容貌举止,连在与韩尘的谈话时,也不由出神。这哪像是因事抓来的犯人,简直是九天之上邀来的仙人。伺棋姑娘巧笑嫣兮的伴在主子身侧,与他们谈话时,妙语生莲、灵动活泼。茶桌前的言书风雅清韵、浅笑如画,纤手煮茶,姿态极是动人,几乎茶未饮,已觉茶中几味萦于口中,百般回转。她们的主子更是丰姿无双,清朗似竹间的一抹清风,明朗雅致,谈吐之间更是见地非凡,非一般人所能及,若说此人乃当今太子的深交故友,他林语堂也着实是万分相信。
于是,他冒然道:“韩少若心在朝庭,必可封侯拜相,深受当今皇上所重。”
韩尘笑道:“多谢赞誉,封侯拜相倒是不敢言,林大人您别忘了裴相在朝中的地位稳若泰山,若是这话被他听了去,本少不久之后如是入了官场,会多不少的麻烦,若要一一应对,不要说裴相头痛,本少也会是一个头两个大了。”小心谨慎之语,偏偏在他的嘴里如若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玩笑话,不重不轻之间,已摆明了他将步入官场,挤身朝庭,如果是凭借太子如今的势力,更会是锐不可挡,其势冲天。
林语堂谈笑陪坐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就连接过言书奉上的茶时,都客气不断,引来伺棋一声笑语:“林大人,咱们主子是个好人,不是林中的老虎吃不了人的。”
“什么老虎吃人,本太子可是要好好瞧瞧了。”爽朗的笑声,打断了林语堂从要说的话语,抬头间,见是太子驾临,忙起身叩迎。
上官琪令他起身后,打量了厅中三人一圈,直到落到了韩尘身上,正与他放下茶盏语冲他迎来的目光相遇,韩尘缓缓起身,与他相视以笑,颇是熟络的抱拳道:“好久不见,太子殿下!”
上官琪上前抱拳,大笑:“两年未见,一到便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惊喜?”伺棋贝齿含笑,冲上官琪扮了个鬼脸,道,“太子殿下的惊喜,应该是我家言书所煮的茶吧!”
上官琪笑容未减,更添上了几分,未有半分架子,他到了言书的跟前,细闻了茶香,不由地喜上眉梢:“桑苎家传旧有经,弹琴喜傍武夷君。轻涛松下烹浮月,含露梅边煮岭云。醒睡功资宵判牍,清神雅助画论文。春雷催茁仙岩笋,雀尖龙团取次分……言书姑娘,我可有你家主子的口福?”
玉指青葱,捧茶嫣然。
上官琪凝神细品三口后,认真道:“此茶品后,亦喜亦悲。”
“招鹤园落成,我这段时间会一直留在钥月,太子殿下若是想喝茶,随时欢迎,无需亦喜亦悲。”韩尘反客为主,迎上官琪上坐,与他品茶闲话,偶尔伺棋插上几句,引得二人捧腹大笑,有时言书温婉应话,颇是其乐融融。林语堂看着他们几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中又不免有些忐忒不安,眼前的景象足以说明太子与韩少是旧交,甚至可以说是彼此可以无视身份的好友至交,于是在寒冬季节,他生生是沁出了一身的汗。
上官琪停了话语,见到林语堂擦汗的举动,豁然而笑:“瞧怎么忘了这桩事儿,本太子与韩尘既在你府上,你是主、我们是客,哪有主人伴站的份,坐了吧。”林语堂谢恩入座,又接过了言书递上的茶盏,抿上了一口,心中稍有些心思,但被其清雅静心的茶水抚平了不少,已可以从容对话,并将韩尘请到长史府的因果前后叙述了一遍。言罢,伺棋颇为委屈又无限生动的将这几天的经过说了。
上官琪并未深究,只是不痛不痒地笑责了一句今后不可糊闹之后,便又与韩尘谈起了两人初遇时的场景,讲到在鲁也城联手整治贪官刘先源的有趣事时,二人不由大呼过瘾。他们的心性相投倒如是一对极好的兄弟在闲话家常。
雪竹冷梅中依风殿,较起其他几宫几殿,不见繁华渲染,唯有无双雅致。上官羿负手立于三两残竹下,蹙眉冷凝着不远处的况曦然,听着她青葱玉指起落间的凄清婉约、郁郁悲凉,不解拥有如此心曲之清雅女子,当初为何会狠心到手刃亲父、无视羽晟落江……
凄迷的笛声,透着思念的悲伤洒落这片寂静的天地。片刻之后,笛音忽转,婉转起伏,时而脆若莺啼、时而仿佛溪涧鱼跃,像极了一个少女临河浣纱,闲时而歌的自在,一切仿佛又回到无忧无虑的岁月,简单而快乐。
青竹笛依旧,只是横在指尖,少了那一串日日与它相伴相依的蓝魅琉璃珠穗,少至蓝清透的琉璃珠穗儿在风中轻响,仿佛不再完整,缺少了灵魂,再美的曲子都显得孤单无依。
——蓝魅琉璃珠穗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他一心一意待你好,一心一意保护着你,你难道不知道吗?还记得那一天,他遇上了我,笑着对我说,他把最珍家的蓝魅琉璃珠穗送给了一个小女孩,一个善良到令他心疼的小女孩……但最后,就是因为他认为的善良的小女孩,小小年纪的你却害得他失去了敬重的瑞王,害得他失去亲如手足的将士们,也害得他乱箭被杀,尸骨无存!不,我还少说了一样,你还害得自己的父亲况佑,满族被株!你说的那个他,会不会怀着满腔的仇恨、不甘,徘徊在地狱深处,找不到他该有的出路?
邪魅不定的男子,唯一让她难忘的是那一双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眼眸,深邃如海,满含仇恨的愤怒。
她却默默感激他,感激他对上官羽晟的情谊,那双炽热仇恨的眼睛中,她看到了真切的恨意!晟哥哥的眼光向来很好,认的朋友都是热血好男儿,可以相互托之于性命的人,除了那个人,怕是晟哥哥到死都没有发现信错了!
“残月落花烟几重,何时红尘踏飞骢……”上官羿踱步上前,唇角染着讥诮,“七弟的曲子,你吹着可有觉得有愧欠?”那一年夏花烂漫,几人踏草飞骢,恣意洒脱,遍野紫罗花,似红尘紫海极是动人心魄,惊叹之余,七弟勒马横笛,当时吹奏的便是这一曲,如今人事全非,那个齐瑞最为骄傲七皇子,被天下称之为不死少帅的上官羽晟早已魂归天地、不复存在。
况曦然回眸转身,美目盈盈不及收回满腹的思念,手指略微停顿,有了颤音,扰了整体的曲调。
残月落花烟几重,何时红尘踏飞骢……
其实这曲子是他们命中注定的结局,残月落花烟几重,空留的是一身无奈的凄凉如画。桑月花海,少年纷飞意气,均已回眸远去,徒留万念成灰。如今早已过了那花影扶疏的季节,深冬雪色,寒梅绽蕊、斜枝清奇,亦是纵有万般风情在她的眼前也不过是一张枯萎了风景的画,因为没有了那抹清朗如风的身影。
——还以为你是哑巴,一直不肯笑、不肯哭,现在能听到你的笑声,我觉得像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好像只要听到你这样的笑声,再苦再艰难的战争,都有了支撑的力量。
——小曦然,我不喜欢战争,看着血色弥漫的天空,铁骑下累累残缺的尸体,就觉得喘不过气,好像自己的手上沾满了罪蘖,洗也洗不干净。
——喜欢吗?送你!小曦然好好地学着,每次我从战场上回来,你都要吹曲子给我听,洗洗我的血腥味。
——真好!小曦然,等你长大了,我娶你!这么好的宝贝,我怎么可以让别人抢走?
——我今天突然发现你再也做不了我的小曦然了!喂,别把小嘴嘟起来!我是说你越来越大了,再过个几年,你就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咱们说好了,你以后只能是我的!
那些话、那些音容都已在化成了碎片,留下了的是怀念、是梦回时分的眼泪,面对他人时的迷人笑靥。
“三皇兄……你有几年没来这依风殿了?”眉间的那一点思念已然淡去。从小亲如手足的情份,如今却落到形同陌路的悲哀,几年来上官羿变了很多,舍去了尊贵的太子的身份、热情明朗的性情,变得寡淡清冷,与她更是亦走亦远、冷言以对。
上官羿的目光落到了青竹笛上,稍有些回暖的神色顿时冰冷,沉声质问道:“蓝魅琉璃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