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羿看她离去之后,方道:“韩尘……其实你来钥月也是有来意的吧,以《天下》为引,只怕是冲着曦然是吗?你以前有见过她?”
韩尘魅惑的唇角微微向上扬起:“是有见过……在上官羽晟的《天下》棋谱中夹有一幅公主的画,那时的公主虽然年小,但模样却是极好,还记得画中的那一双眼睛和现在的她全然不一样,那时的眼神清澈明净如一泓最为干净的湖水,让人会不由自主被她吸引,舍不得移开目光。本少在想一个如此明透似水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手刃亲父、贪恋富贵之人?直到后来,本少方才豁然开朗。”他咳喘了三两声,道了一句天冷染了伤寒,继续着原来的话题,“三殿下,或许全天下都错看了她,包括您在内。雪柔公主未必全然忘了,否则也不会为了一本《天下》,匆匆赶至。她神色虽是清冷无情,但与你言语之间,尚有关怀之意。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必竟与你有着兄妹之谊,三殿下,你应该尝试着原谅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他停了停,似又想到了一件事,又道,“对了,军营旧地上桑月已遍开,如今雪日寒天竟相争放……如是那五万三千六百的灵魂又重新回到了当初故地,浩荡壮观呢。”
上官羿敛了敛神色,不死军惨死的血地上竟绽满了桑月花?这些年来,他从未去过那里,那片土地是他不敢靠近的禁区,深怕跨前一步都会激起心中的仇意,怕刻意压下的心火就此不控,怕隐下多年的平静就此打破,所以从不敢靠近,从不愿去相信那样的结局。不管是谁种了那一片湛蓝的桑月,可是那一些花花草草便能让那些枉死的冤魂得到安息吗?根本不可能的,连活着的人都无法得到平息的怨恨,他们又放得下什么?若真是五万三千六百个将士的灵魂回到了故地,只怕是他们会闯进宫城,拆了虚伪的繁华之象。上官羿再度敛眉,心中一片悲凉。
“我知道殿下是兄弟情深,不过……有些时候那样的情绪还是藏在心底的好,无论多亲近的人也要让他觉得您已经彻底地放下了,也唯有放下才可以得到更多,这道理你也该是明白的!”所说的话和况曦然刚才说的话有着异曲同工的意味,隐含几分真心。眼前的翩翩男子是难得的心境清明,从未被宫中的黑暗所染,是个光明烛照之人,可偏偏正因为这一点,他并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宫廷斗争。上官羿,若你我目标是一致的,那么待得明年夏花绽遍之时,便会是我们把酒言欢、笑谈天下之日……但如果你已不是当年的你……我又该拿你怎么办……
上官羿在恍惚间,不由开口相询:“你究竟是谁?”韩尘几乎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现在仔细瞧来,他的这一双眼睛中所蕴含的神韵,似乎让他有了一种熟悉的错觉,仿若亲人。
“三殿下你的记性还真不好,在下韩尘!”朗朗而笑,生怕他不记得似的,用手指蘸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下了韩尘。
落指遒劲有力、鸾翔凤翥,胜过一时之方家!
“你仅是只是一个赌约这么简单吗?”富可敌国,以风流自许的堂堂韩少真那么的简单吗?他步步行来,做了不少利百姓、利国家之事,他都不愿入朝见帝,此时却费尽心思,欲挤尽朝堂,甚至还决定打算参加冬试。
“其实也不然,说出来怕三殿下见笑了,不过与言书那丫头一个小赌罢了,值不得您猜测。对了,三皇子请您多留意一些公主,无论你有多恨她,可有一点始终无法改变,她是您如今的妹妹。相信我,如果您一旦有需要,她是唯一会真正站在您旁边的人。”淡若清风的笑意,浑身洋溢的自信,却又让人看不穿他的内心世界,“给她一些关心吧,没瞧见她面无血色,怕是身体不适。本少的入画丫头精通医术,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若有需要您可来招鹤园寻我。”
正在此刻,伺棋、言书两丫头候在了门口,见主子该说的已然说完,言书手捧暖炉婀娜娉婷的走近韩尘身边,嫣然一笑:“园中的童管家差人来请主子回去,附近几城各商行的掌柜都已到齐。”
“瞧我这记性,为了伺棋丫头惹得祸竟把各位掌柜忘在招鹤园了!”韩尘作了一揖,动作如清风明月,潇洒自生,“林大人处的解释,还望殿下周旋。”手中的《天下》往上官羿手中一送,“上官羽晟生前所托之事,今已完成也算是了却了心中的事。此书仍七殿下的遗物,本少也不好占为己有,不如送予三殿下也好做个念想。”
七弟的珍爱之物、曦然稚气书写,无一不是当初的最美好的时光,如驹过隙的光阴遗留于世的不过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唏嘘。
上官羿望着主仆三人离去的背影,默默出神。为了伺棋……这一切明显是精心设计的局,或许是很早之前便步下了一个局,或许是从历丰六年的放粮振灾开始,便有了他此时此刻的走近。
一个拥有‘天下第一才’之称,统领全国商界的传奇人物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来时紫衣若飞、回时紫袂凝重。仅有的一线期翼徒然落空之后,向来要强如她,亦是心中酸涩,清灵的眸子内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强忍不落而已,自己太傻了,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活着了,可偏偏会一再相信那么一丁半点的讯息,可到头来失望的唯有自己的心……
花开千年、寂寞永亘。
绽放的美丽瞬间,是浸润了万千罪孽形成的血液做为给养,那随风摇曳的婀娜姿态在凄美故事中的背景,却不知净蓝彼岸给它给养的不是罪孽的血,而是无边无际……那永无止尽的寂寞之泪。
水墨生动,势若笔走游龙。简单几笔下墨化晕,玉蝉宣上已然一江烟波浩淼,与过往的水雾烟云相映成辉,江岸边开满了至纯至蓝的彼岸花,花开随风,充满了无边的怨泣,连站在画外的人都感受到了浓到化不开的恨意。
殿阁大学士卓帆垂手立于画案旁,不敢大声出气。这个潜心作画的主子,天生拥有令人臣服的魄力。卓帆自以为才高、为人行事也颇为清傲,偏偏每次站在他的跟前,都会不由自主的产生卑微屈膝之感,那是一种胜于帝者龙威的气势,无需修饰却可令人真心臣服。
良久,他随手将笔搁向逍宝窑烧制绘着青山远黛、小舟一叶的笔搁,小业恭敬递上的印章,落印!沉冷俊颜勾勒起一弧好看的笑容,若是积雪映阳般光芒四射,不见了半丝阴冷,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本已一切打点妥当……可今日早朝,皇上颁下旨意,说是三殿下为人聪慧、耿直,但需磨练……”他小心翼翼地偷偷望向眼前这位真正的主子,声音逐渐无奈。
“哦?说下去。”接过侍婢递上的手绢,轻轻拭去不小心沾上的黑墨,动作优雅之极。当听他说到由卫皓云全权接手刑部时,剑眉微挑,唇角的弧度未减,反而问了一句,“卓大人,此画如何?”
烟波飘摇、雾气沉浓,灰白密笼的晦淡之间,一缕金乌之芒划破天地带出一丝盎然生机。江水岸畔,绵延出耀目绚蓝。卓帆思忖一会,道:“主子心纳天地……”
“说下去。”他淡笑。
卓帆目光落到纸上金乌,续道:“虽心结难解,但曙光已现,显然您离目标已然不远。只是……彼岸花颜本炽红似火,为何画中至纯至蓝,仿佛……血已流尽、魂魄怀恨,似在冷观仇人涉临在生死边缘的胆颤之态。”他忽然抬眼,喜呼,“主子,咱们应该离那日子不远了,对不对?”
“呵,是啊……不远了,那日子是不远了。”卓帆也还算是个知画懂画之人,一幅画轴竟让他看出了不少名堂,“卫、裴两家之间暗缝早生……所以在这一点上面,我们与他的路是相同的。裴弘文的案子,你我不用插手了。”卫皓云看似只是个温雅之人。但手段也是干练的,这次接手刑部,整顿刑律……裴相该是头疼了。
卓帆从他明了的目光中,顿时开悟。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两家之间的是非恩怨……
“小业,你去冼总管处取些银票,设法买通案件相关人员。”算计的精光一闪而过,“我想要送给卫二公子一个绝妙的机会!”
小业放好手中的物件之后,应诺,拐入右侧小门。
“小芸前些日子来求过我……”卓帆犹豫再三,终是道出了心中徘徊已久的请求。
“她终敌不过裴家那翩翩少年郎。”他轻声道,哀叹着她注定不好走的情路。裴弘文文武全才,偏因心中之情,难以人言,只能放浪形骸,寄情于烟花酒馆之地,与贩夫走徒、市井浪子为友。他的心注定不是属于她的,而是在那天下人仰视的女子身上,此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