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二十七年,七月初七。
天临朝风气开化,便是平日里,也可见到青年男女当街同游,更何况是七月七日七夕节。
七夕节,又称女儿节,在这一日,闺中女儿精心装扮,走出闺房,畅快游玩,将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尽情展示。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无数才子佳人的传奇佳话,便集中在这一天上演。
皓月当空,星光点缀,微风轻拂,柳丝窈窕。天公果然作美,一改前几日的酷热,难得的清爽天气,夜风添凉。
益州城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夜晚才开始,街面上就聚齐了人海,自然是以青年男女居多。
女子三五结伴,眉梢带俏,眼角含娇,与前来搭讪的男子娓娓而谈,遇上对得上眼的,少不了暗送秋波,眉目传情。
街上的摊贩,无论是卖胭脂水粉的,还是香囊玉坠的……早就赚了个盆满钵满,个个脸上乐开了花。这种时候,男人们自然要比平时大方许多,该献的殷勤要赶着献,错过了时机,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了。
茶楼酒肆也人满为患,品茗谈心的,吟诗作对的,词曲相和的别有一番韵味。
氤氲旖旎,总是少年情怀。
然而,这当中最热闹的地方,当属益州城的内河府河沿岸。
七夕节,怎么少得了放河灯这一传统节目?
一盏盏精美的河灯,盛载着女儿们的浓情蜜意,美好心愿,顺着河水迤逦而下,星火之光汇成奇景,将府河妆点得分外妖娆。
河畔堤上,杨柳依依,树干之后,暗香浮动,衣袂隐现,有情之人双双对对,互诉衷肠。
还有一众未寻到意中人的男女,便挤在十二桥上,看着河畔风光,挥斥品评,纵酒放歌,不亦乐乎。
那些极富经商头脑的益州人,便把摊点摆到了这并不宽阔的十二桥上,沽酒的、宵夜的、卖花的、烟花爆竹的……应有尽有,无法细数。
这样一来的结果就是,十二桥上拥堵非常,人挨人,人挤人,想要从桥上过,非得侧着身子,不畏万难,见缝插针,七拐八绕才行。
各种混乱,不一而足。
而此时,却有一件突兀之事,更是混上添乱。
不知哪里跑来了一群惊马,足有七八匹之多,许是艳羡于十二桥上的喧哗热闹,一个个卯足了劲儿,撒开脚丫子就往桥上奔去。
桥上繁华之地,众人又各忙各事,声音嘈杂,警醒性便较平日弱了几分,直到群马横冲直撞到眼前,才惊觉大祸临头。
然而,为时已晚。
一时间,乱成了一包豆腐渣。
酒坛子碎了,醇香的美酒四溢,越发助长了马群的疯劲儿。火炉子被踢倒了,锅里的滚水泼了一地,烫得人直跳脚,锅里雪白粉嫩的馄饨躺在地上,无声控诉着它们的无辜。鲜花被撞上了天,四处纷飞,迫不及待地告诉着人们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一串爆竹不知被谁弄到了倒塌的火炉边,一个不满就劈里啪啦地发泄着它的火气……
没有最混乱,只有更混乱。
在一片混乱之中,一纤细少女凭栏远眺,目光追随着府河之上那花灯长流,渐飘渐远,终至目不可及,汇成一段无可挽留的过往。
身后杂乱的哀号之声,于她充耳不闻,身后的危险,也似无所觉。
一匹高头大马,发了疯一样冲撞过来,眼看就要撞上少女。那样纤细的身体,禁得住惊马一撞?
“啊……”周围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仿佛已经看到少女已被撞得支离破碎的样子。
有几个青年冲上前去,想要拦阻惊马,然而一切发生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连伸个手都是奢望。
来不及了。
少女似是终于听到了众人的呼声,懵懂地转过了头,看到的是一张放大的脸--一张突如其来的马脸。
还来不及有所表示,雪漫天忽觉身体一轻,整个人有了股腾云驾雾的感觉。急切地眨了眨眼,不是作梦,果然是在飞!
耳边还充斥着人群的呼喊声,拂面而过的微风却与往日有所不同,更加清凉,更加纯净,地面上的景物越来越远。高高在上的感觉,如果忽视那一只揽住她纤腰,一只扶住她后背的手,其实当真是不错的。
顺着那双手往上,雪漫天看到了月白掐丝镶边的衣袖,大袖飘然,吴带当风。再往上,大片银竹暗纹的锦绣衣袍,只一眼,便可知价值不斐。继续往上,便看到了小麦色的颈部肌肤,颈间那突出的喉结,证实了雪漫天的猜想--是个男人。
不知是个怎样的男人,生得俊不俊?比不比得过师兄?比不比得过孟圻?
于是,雪漫天接着往上看。
只见皎皎月光之下,男子墨发纷飞,露出一张人神共愤的倾世容颜,一时间,山倾了,城覆了,却也拉不回胶着于他身上的灼灼视线。
脸形轮廓如被最负盛名的匠器名师精琢而成,唯美柔和却又不失男子的刚毅,冰与火的完美结合。唇、鼻、眉、眼,无一处不恰到好处,便如一幅完美的工笔画,增一分则如添蛇足,减一分则意犹未尽。
一点,都不能改动!
许是察觉到被人注视,男子微微垂下眼睑。
深褐色的瞳仁,如琥珀流光,如琉璃溢彩,就那么直端端地看向雪漫天。然后,轻轻一眨,星月失色。
这,是个有意思的女子,这是萧然对雪漫天的第一印象。不似平常女子那般慌乱无措,大呼小叫,安静地在他怀中,放心地将自身安危交于他手上,莫名其妙的信任,莫名其妙的安心。
可惜,她看向他的目光还是如世俗女子一般--惊艳、痴迷;可惜,他自诩英雄--救的却不是美人。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肤色还算白净,鼻梁小巧却有失挺拔,两侧还散乱地分布着几颗小雀斑。上眼皮有些浮肿,使得原本就不大的双眼更减了几分神彩。唯一还算得上不错的,只有那樱桃小嘴。抛却其它地方不看,那两瓣淡红粉嫩的唇,有让人一亲芳泽的欲望,搭配在这张脸上,实在--可惜了。
总而言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丢在人堆里,找也找不出来。
“蓬”的一声,一朵烟花在空中绽开,夜空瞬间被点亮,他们的眼睛也亮了亮,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绚丽的色彩。
随着烟花散尽,萧然与雪漫天也着了陆,依然是在十二桥上,依然是在栏柱边上,不同的是,惊马已经在混乱中过了桥,桥上危机解除,人们各自善后。
更不同的是,萧然准备将怀中女子放下,女子却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我,还想再来一次。”
雪漫天狡黠地眨了眨眼,嘴唇向上勾了勾,平凡的相貌在一瞬间也变得生动了起来。
萧然却被她吓住了,该怎样说她才好呢?大胆,还是……恬不知耻?救个人还救出麻烦来了?
然而,她的手搂得那样紧,似乎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萧然无奈地妥协,“好。”
脚尖一点地,两人再度腾空而起。
雪漫天松了手,闭上眼,张开双臂,任微风从她指间流过。一身青衣布袍,却硬是给人一种飘然欲仙的错觉,当然,前提是不看她的脸。
不知不觉中,萧然也绽开了一丝笑容。
等雪漫天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萧然的笑颜,如惊鸿一瞥,一闪而过,心中好生懊恼,早知道便不闭眼了,错过了这人间难得几回见的美景。
“蓬蓬蓬--”接连着几朵烟花绽开,绚烂了夜空,迷醉了人眼。
再次落地后,女子没有再纠缠,放开了手,站定,屈膝行礼,“多谢。”谦恭有礼,却不再亲热,荆钗布裙,难掩优雅气质。
萧然恍惚了一下,似乎看见的不是乡野村姑,而是一位名门贵女。
女子道谢之后,便转身而去,如此绝然,倒使得萧然讶异了一阵,原以为,她会和那些女子一样,至少也要胡搅蛮缠一番,谁知……
难道,是他魅力下降了?
女子的背影混在人潮中,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萧然摸出一张丝帕,在颈项间,刚才被那女子触碰到的地方,细细擦拭,似乎那里已经污秽不堪。擦拭之后,手一松,洁白丝帕落在地上,几个辗转,已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在脚下,这下,果真就污秽不堪了。
面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萧然转身,向着桥的另一边走去。
烟花依旧灿烂,飞天起舞的两人却在灿烂之后,各走各路。
雪漫天随着人流,且走且停。身后也有男子试图搭讪,却在看清她的容貌之后,大失所望,闲扯两句之后,便忙着告辞。她抚着脸哑然失笑,难道这张脸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她看了这么多年,觉得也还好啊,虽算不上美,却也不丑吧?或者是,今晚的美女太多了,一相比较,平凡的相貌就算是丑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能够理解。就在刚才,她不是还调戏了一位美男吗?说起来,那人也算是好脾气,至少没有将她扔在地上,拂袖而去。
不过是她在七月七日七夕节,于万千人当中的一场偶遇,心血来潮之时的一场游戏,见过,戏过,也就罢了,还能怎样?
月上中天,街上热闹依旧。
雪漫天随意闲逛,忽然被前方一阵吆喝声吸引,“猜灯谜,猜灯谜了,猜中了有奖。”
雪漫天挤进人群,只见一棵大树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灯,每个上面写了一个谜语,谁猜中了,花灯便归谁所有。不过,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参与进来,一人只有一次机会。
灯谜本是凑趣,并不是很难,已有不少人猜中,得了花灯,兴高采烈地去了。
雪漫天细细看来,已经猜中了几个,却并不着急回答,她还没看到中意的花灯,等看到中意的再猜不迟。
目光在一盏盏花灯上扫过,最终,雪漫天一眼看中了一盏莲花灯。不过,那上面的灯谜却让她有些犯难。
早不说,晚不说--打一字。
冥思苦想半晌,雪漫天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出了答案。就在她伸手去取花灯之时,一人抢先一步将莲花灯摘了下来。
只见,一俊逸不凡的白衣男子,手执花灯,含笑而立。
“‘早不说,晚不说’,可不就是一个许字么?老板,我答得可对?”
白衣男子姿态潇洒,如谪仙下凡,笑意吟吟地问着摊主。
原本是想为七夕节添些喜气,怎料会遇见这神仙般的人物,值,真是太值了。摊主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正是一个许字,公子,这莲花灯归你了。”
雪漫天脑中轰的一声,似又有一朵烟花炸开,怎么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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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关于灯谜,砂子是从网上找了个,砂子对这方面实在是无能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