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阳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当然是真心的了”,他轻轻抚摸新月的脑袋,“之前不答应,是因为。觉得这样太草率,怕委屈了你”。
听到新阳这么说,新月顿时好了一大半,握着新阳的手,不可置信地问道:“新阳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是真的因为怕我委屈,真的愿意娶我吗?”
新阳握紧她的手,抿嘴笑笑说道:“是,是真的,我要娶你”。
新月眼睛一下泛红了,想坐起来,可身体却没有力气。
“刚好,别乱动。睡吧,我在这守着你,”
新月很听话地点点头,握着新阳的手嘴角带着笑,乖乖睡觉了。
新阳见她睡着了,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不由地呼了一口气。与其说是呼气,倒还不如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娶新月这事基本也就这么定下了,容不得他反悔了。新阳把新月的手放回被子里,轻轻起身,想出去透透气儿。新月睡得很香,估计要早上才会醒,新阳透过门缝看了看新月。他转过身,却发现辜大叔站在他身后,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辜老汉穿着蓝布衣服,笑呵呵地让新阳陪他去院里坐坐。反正新阳也没睡意,出去坐会儿也好,而且显然辜老汉是有话要跟他说,绝不会是单单坐坐而已。
乡下就是城里要凉快,空气也比城里的好。去了几趟陆州,新阳最大的感受就是城里的空气都是热的,整个人就跟被放在蒸笼里一样。乡下就不一样了,房子少,田地多,林子多,空气来回顺畅。
幸好夜空里有星子。
辜老汉在石凳上敲敲烟嘴,顿时烟嘴里落出烟灰。新阳知道,这次谈话要开始了。
果然,辜老汉把烟嘴放在衣服的口袋里。上年纪的人,声音大都是苍凉且缓慢的,不过他的语气倒是没那么严肃沉重。他说道:“新阳啊,大叔是个乡下粗人,没念过几天书,也不会说话。心里怎么想也就怎么说了,你倒是不要介意的好”。
新阳笑笑,摇摇头说道:“辜大叔,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辜老汉扭头看了新阳一眼,笑了笑,随即扭过头注视着远方的一片漆黑,“新阳啊,大叔的两个儿子都当兵去了,可这么久了也个信都没,估计早就死在外头了吧。那天在山脚下看到你,我忽然就想起我那两儿子。我多希望他们也是掉到山下,然后被人救起,就算救起后什么都不记得也没事儿,他们活着就好。”说到这时,辜老汉不由自主地擦了擦眼睛,新阳努了努嘴,想说些什么安慰辜大叔,可终究没说出来。只觉得心里一阵发酸,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苦他怎会有辜大叔体会得真切。
辜老汉抹抹眼睛,对新阳摆摆手,说道:“没事儿,都这么多年了。好在我还有月儿,我都这把年岁了,也没什么好图的,就盼着月儿能嫁个好人家,过上安宁的日子。”新阳咬咬嘴唇,说道:“大叔,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会娶月儿的,我也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半点苦头”。
听新阳这么一说,辜老汉咯咯地笑了几声,摆摆手说道:“婚姻的事大叔不勉强你,我只是想跟你说,既然已经离开了那战场,那为什么还要回去呢。再回去,等于再将自己的命交到枪炮手上,大叔不忍心啊,好不容易把你救活,怎么舍得让你又回到那死人堆里呢?”
新阳心里有些触动了,辜大叔并非像他口中说得那样不会说话。经历过人世间最大痛楚的人,大半截身子都已经在泥土里的人,就算是没念过一天书,也能说出有条有理的话,因为他们都真实地体验过,这远远胜于从书本上学来的感同身受。
是的,辜大叔说得很对。战场就是死人堆,活下来的都是侥幸,既然老天给了他回归安宁的日子,他何必又苦苦挣扎,苦苦追求回到过去呢。说不定,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战场上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性命,也没有人会待他如家人般温暖。
战场上没有,可这里有。辜家二老待他如自个儿的亲儿子一样,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他跟新月。吃得虽然是粗茶淡饭,但四个人围在饭桌前聊聊家常,说说农事,有说有笑的,这样的日子对一个曾经死过的人来说,难道还不是奢求吗?
新阳凝视着夜空,头脑中那一片火红渐渐暗了下来,或许他真的该放下了。
徐嫂关上房门,她困得不行了,只得先回去睡一会儿。杜亦雅看到徐嫂关上门后才转过身,真是难为徐嫂了,大晚上地陪着她聊天。杜亦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走到窗前,夜空里有星星,天色就不会是漆黑一片。
突然间,杜亦雅好希望自己能变成天上的星星,站在最高处俯视大地,那样她就可以找到奕天了。她埋头苦笑,这终归是希望,是幻想罢了。报纸都发出去几天了,可一点音讯都没有,亦雅的心有一点点下沉了。不过很快,下沉的心有再次浮了起来,她不可以气馁,更不能放弃。皓军都已经看到奕天了,而且那天她都听到他的声音了,亦雅肯定他就在她附近,没有走远,只是他们多花些时日,一定可以把他找回来的。
一想到这里,杜亦雅就欣慰了许多。不管奕天现在怎样,但至少他还活着。亦雅回到床边,拉开床头柜上的抽屉,里面放的全是奕天的照片,还有他们结婚时的照片。亦雅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都拿出来,躺在床上,背靠着墙壁,一张张地翻看,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奕天的脸,她是那样地小心翼翼。
鼻子微微开始发酸了,亦雅抬起头,眼眶不自觉地又红了,她扭过头无助地看着窗外的夜空。这样孤寂的夜晚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摧毁她在人前的坚强。她不要做什么花木兰,也不要当什么穆桂英,她只希望能当个平凡的女人,能跟自己的丈夫孩子幸福快乐的生活。可而今,这些都成了奢求,或者说那样平静安宁的生活对她而言本身就是遥不可及的梦。
命运往往就是这么爱捉弄人,他俩一个由动荡颠沛走向安宁平静,另一个却由安宁平静走向动荡颠沛。这种换位是超出他们预料的,杜亦雅嫣俨然已经彻底抛弃了自己心中所盼,在这种时刻毅然决然地选择替沈奕天扛起这半壁江山,尽管她如此柔弱。而沈奕天呢,远离战场后,他换来了一片安宁,并渐渐地恋上了这种普通人家的幸福,可以因为多卖一斤菜而欣喜,可以因为母亲孵出小鸡而开心,可以以新阳的身份跟新月一块儿下地耕种,洗衣做饭。
当然,已成为新阳的沈奕天并不知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更不会知晓在同一片天空下,还有个叫杜亦雅的女子站在他曾经的位置,一面坚强地担负起本是他的责任;另一面,又如每个望穿秋水的女子一样,痴痴地盼着心上人早日归来。
新阳同辜新月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月初七,也就是半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