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夜,玄云门后山竹簧如覆天黑海远远涌动,哗啦啦的声音不断灌耳。
愁思上头,夜玄瞳仰空冷笑,举起将以喝尽的酒囊猛然倒去,浓烈醇酒浇入嘴里,打湿她粉透小脸。酒量不大的她猛地喝了不少,人不免飘然。
酣醉的她歪歪倒倒起身,痴痴笑笑朝前走去,没跨几步,一个跟头栽下,再不起身。
遥遥山麓,一黑影藏匿在栗树繁盛枝叶里,他怡人神情宛若无澜静水。一身蓝衫随风扬,黑墨般的眸遥遥望,见远处影没,他唇角淡出的笑意凝成一抹酸涩。他拿起身旁酒壶痛快饮尽,擦干湿唇,腾空朝夜玄瞳跃去。
待他站在夜玄瞳跟前,夜玄瞳翻过身,醉眼朦胧看向他,嘴里一股酒气地嘟囔着:“路莫知,你,你可不……不要非礼我。”
“哼,不会喝就不要逞强,喝成这样让人有机可乘只能怪你自个。”路莫知俯身看她,声如凉水地说道。
夜玄瞳模模糊糊只听清“怪”字,情绪瞬即失控,哽咽不止,两肩微微耸动。
“怪我?是怪我,若不是我,流萤姐就不会上玄王的车辇,就不会叫我把定情的玉佩还给流云师哥!是啊,怪我,怪我……”
“呵呵——人心难测海水难量,你又怎知你师姐不是贪得富贵之人,这世道惟有人心多变,你还是省省你的感情,因她落泪多不值。”
“是吗?师姐她不是这样的人,荣华富贵与流云师哥孰重孰轻,她清楚得很。”
“事实如此,不可改变,擦干你的泪回玄云门,不要被人见了你这一脸醉酣酣的样。”
“几时了?我是要回玄云门。”
“子时。”
夜玄瞳擦干泪,扶着摇摇欲坠的脑袋起身,可两腿一软,人一晃趴倒在地。路莫知皱起眉,上前将她扶起,一把杠在肩头朝前走去。
“你……你放下我……”夜玄瞳无力地嘟囔着。
“就你这样还走路?笑人吧!”
两人从后门回到玄云门,路莫知放下夜玄瞳,扶着她朝里走去。
经过正堂,两人见晨风手拿双股剑静伫天井,天井上透来的光落在剑刃上,剑光森冷。仔细看,剑刃上有抹细长血迹正缓缓滑落,无声地滴落在青石砖上。他胸口白衫浸染血色,犹如一朵冶艳红花从胸口绽放,开得矫情,开得冷酷,开得寂寞。
他低垂着头,一脸冷肃看着青石砖上的滴血,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夜玄瞳抬眸看去,顿被这场景惊醒大半,她挣脱路莫知臂膀,朝他快步走去,急声问道:“晨风师哥,你这是怎么了?这剑上怎来的血?是谁的血?”
晨风冷笑一声,没有答话,疾步朝玄冥书房走去,夜玄瞳连忙跟上。
玄冥书房内的青瓷灯幽亮,他怔怔看着几案上放着的古琴,双手空落在膝上,他表情淡漠,双唇抿得极紧。他抬眼看见一身带血的晨风,脸上肌肉微微抽动。
他看着脸色沉郁的晨风,淡声问道:“晨风,任务完成了?”
晨风点头,冷冷说道:“师傅,为何要杀杨万贯?杨万贯是该死的人吗?他是祸国殃民的罪人吗?就算他有罪,可他一家老小没罪,他们为何也跟着送命?他们都是老少妇孺,都是手无寸铁之人,我……我太残忍了!”
屏风后的夜玄瞳一听,心里拔凉,晨风师哥灭了杨万贯一家?他剑刃上的血是杨万贯一家人的血!
玄城人都知杨万贯,这人虽然家财万贯,但为人亲和热情,绝不像达官显贵为富不仁。他经常捐钱捐物赈济四周穷困百姓,玄国大大小小上百座的寺庙都是他一人掏尽银两捐修捐筑。至于他的家底,有人说修缮寺庙早已花光,有人说他财运亨通,寺庙修缮只是冰山一角,他家藏室的黄金珠宝应有尽有。
只是晨风为何要对这人痛下杀手?其中原委只有玄冥清楚,玄王暗中大肆屯兵买马,军需扩大,库中存银亏空,不得以刺杀巨富杨万贯,夺其家产。
唉,玄王的路看似到了尽头,他即便造反,纵有千军万马也抵不过二皇子的明光骑,他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自掘坟墓朝里跳。
他蹙紧的两眉拧成了麻花,凄声说道:“晨风,玄王之命不可违,我们侍奉的主是他,而不是慈悲,他应清楚!”
“可……那么多无辜之人竟死在我的刀下,我……”
“我说过当刺客只需冷血,其余感情皆是累赘,你有了致命的同情就不该!”
“可,可是……”
“没有可是,玄王要我们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做臣子的只有服从。”
晨风听得这话,瞪大如火炽烈燃烧的眼,额上青筋突起,似要爆出皮肉,他怒声说道:“师傅,玄王这人值得你跟随?君为臣纲的道理弟子不是不懂,可玄王的脾性你不是不知,他沉溺酒色,奢靡腐化,荼毒四海,不理朝政,这样的王你为何忠心耿耿,替其卖命?他便是商纣王,人人皆可诛之。”
玄冥坐在凳上听得这话脸色格外黯沉,他半晌说不出话。弟子的话不无道理,玄王是什么样的人,他比弟子清楚。
他朝晨风摆摆手,正声说道:“好了,你不要说了,这些忤逆王的话少说,为师清楚。你累了,就此洗洗睡吧。”
晨风站立不动,他双唇微噏,似有话还要说,可这憋在胸口的话终究未出口,最后只得化为一股气徐徐吐去。他扭转身,朝外踏去,见夜玄瞳淡淡一笑而过。
夜玄瞳暗自神伤,愁绪涌来,她落脚朝外跨去,身体显得格外沉重。
她失魂落魄朝前走去,见路莫知站在不远处候着。
路莫知见她,悠声说道:“看来玄云门不太平啊,你师姐进玄王府的事看似还未对你师父提及,现在你晨风师哥又将离开玄云门。”
“你说什么?”夜玄瞳瞪视着他,沉声问道。
路莫知瞥她一眼,唇角挂着一抹笑,看着她冰冷眸眼,凑脸迎去,低声说道:“你没看出你晨风师哥怀有雄心伟志,期望大展宏图?可惜,可惜这样一个人郁郁不得志,好似困在玄云门的兽,这兽迟早要出笼的。”
夜玄瞳脸色骤暗,不相信地说道:“他也要走?”
“你不信?那我们打个赌,若你输了,你跟我回落云山庄,可行?”
“哼!我没答应和你赌。”夜玄瞳斜睨他一眼,狠声说道。
路莫知睥睨着夜玄瞳,寒如冰的声音从口而出,“我路莫知不会勉强你,总有一天你会乖乖跟我走,总有一天,你会的!”
“那你慢慢等,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看我会不会跟你走!”夜玄瞳秀眉一挑,挑衅地说道。
路莫知听得这话,漆黑的眸里不经意闪过一道忧痕,俄顷眸光变得冷厉犀利。他转身朝前走出几步,飘着嗓音淡声说道:“是吗?这可是你说的。”
这看似轻飘之声却有千斤重,掷地有声落在夜玄瞳心里。好似,他对她说的话只当风吹过,而他说的才应让人慎重。他慎重地告知她,她只属他,即便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有神通之力将她抓牢。
她冷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语,心里烦乱凌杂,好似长草,茫茫看不到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