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柱上的二皇子岩岩如松,红袍银甲,金冠束发,墨发飞扬,那轻灵飘逸风姿如林下隐士,就差手中把盏而饮。
当然,现今的他没有把盏的情致,他看着柱下苍老的大汉国皇帝,那个道貌岸然无耻玷污生母之人,心被冷雨淋透,是悲还是恨,无法衡量。
他手中的明月刀一撩,明光骑的慕容将军带领鹰豹虎蟒四位小将策马扬鞭赶来,五人凌空一跃,如空中乍现的灿星,急坠祭台。
出云冷眼看着将他围困的五人,冰冷的眼神带着不屑,他嗤声一笑,道:“你们敢杀我?你们再朝前走近一步,南宫恬的脑袋便立刻滚落在地!”
慕容朝四人使了个眼色,四人立马朝后退去。
出云拉着南宫恬的衣领朝祭台下拖去,慕容与四将紧紧跟在其后。当出云临近夜玄瞳,立即收住了脚步。
“公主,你打算死在这里?不如与出云带着这个狗皇帝一起走吧?”
“出云,你精心设下的局竟这么仓皇结束?你若要走,何必将这白发苍苍之人带着,多累赘!你不是一挥袖便能让天下人纷纷听命于你,操戈而战,血流成河,就为填平你心里扭曲的恨意?可惜,这天下似乎还有一人比你更能号令天下。”夜玄瞳说着,清冷地朝凌云柱上二皇子瞥去一眼。
出云将架在南宫恬脖子上的黑刃刀落下,心底的妒意如蛇般窜到眸中,眸光霍然变得湛清雪亮,好似擦拭过的璃珠。他一松手,南宫恬好似鹰爪下的雏鸟,立马挣脱束缚,飞也似的朝身后的慕容奔去。
一缕青丝拈在出云手中,他拇指与食指狠狠搓揉,几欲将青丝捏成粉末。
“公主,你的心变得真快,你是不是对凌云柱上这个傲立如松的男子产生了兴趣?他身份高贵,他善谋略通兵法,他熟百家懂武艺,他是世间最完美的存在,你倾心于他?”
“啊哈哈哈——出云,看来你承认不如这人,我倾心他又如何?”
“你……你是不是唆使出云去杀了他?”
夜玄瞳眸中罩上一层薄雾,迷迷蒙蒙看不真切她心里想法。她手一摇晃,银蛇鞭盘曲脚下,她负手矗立,看向遥遥天际,人陷入沉思的汪洋。
凌云柱上的人是南宫尧还是路莫知?
两日后,出现祭台上的人便是他,他说的可是真?
他,路莫知就是南宫尧?
出云弹指,手中青丝垂落于胸,被劲风吹动拂向身后。
他转身,仰首,眸光灼灼瞥向凌云柱上动也不动的二皇子,喉咙里发出滞涩的笑声。他双臂一震,体内积蓄的真气爆出,如瀑的长发猛然散开,白色道袍笔直朝后展动。
根根如玉的手指一展,朝黑刃剑狠狠抹去,毒血注入剑身,剑身立马如曜日般闪耀奇异之光,几欲刺得人瞬间成盲。
他唇角挂笑,笑如一朵盎然绽放的红樱,妖娆之中透着无尽的诡异。
寒光在剑尖熠熠闪烁,体力真气源源不断注入剑身,光芒瞬间爆绽,化为一道凝为不散裹挟罡风的光刃。
黑刃剑掠过白石板,厚为一尺的石板立马布满蛛丝般裂痕,“嘎嘎吱吱”的破裂声不断响起。
剑气、罡风和血针化为一道巨幕朝前面持刀迎战的慕容及鹰豹虎蟒四将撞去。
出云踮起脚尖,振臂一扫,狠戾的杀人“巨幕”如遮天罗网布满祭坛。
五人脸色一沉,攥刀而迎,调息运气,真气由丹田瞬间灌入水月刀。罡风将五人衣袍吹裂,剑气割开坚固的盔甲,含毒的血针划破肌肤,毒液立即窜入奇经八脉,五人身子一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黑刃剑步步迎向五人,释放的力道逼迫五人朝后退去,脚下石板划过一道道醒目而森然的裂痕。
“上啊!怎么不上了?这么不堪一击!”
出云跃身而起,朝一丈远体内真气耗费大半的五人又凌厉地扫去几剑。
凝光爆绽,激射出漫天星棱之光,祭坛上的糜云瞬时割散为无数残片,有气无力地飘零。
五人终于体力不支,口中喷射出一道细长的殷红。五把水月刀几乎同时落地,紧跟着,五人捂胸栽倒在地。
黑刃剑一落,罩在祭坛的凌云冲天杀气顿时沉淀。
风由急转缓,血腥味弥散在沉滞的空气中,让人真切地感受这是生死瞬变的战场。
出云将黑刃剑横卧唇边,舌尖一舔,艳艳血迹萦绕剑身,如红绸包裹。剑气由先前的刚猛带出妖邪,摄人于无形。
横剑一掣,剑风朝祭台上的凌云柱迎去,凌云柱如刀削般被截断。
轰隆隆!
柱子倒落,祭台上的兵卒立马朝四周退去。
石屑落地,扬尘蔽天,世界陷入苍茫,一眼不着边际。
尘霾中,一道身影若隐若现,如一朵开于迷雾茫茫河面上葳蕤华盛的白莲,带着荡扫人世愁苦的慈悲与温柔,带着惊鸿入世的光华,平和地进入众人的眸。
众人布满尘灰的双眸立马被这束温润清雅的柔光给洗涤,无不惊呼,赞叹,狂呼。
“白莲”悠悠一晃,白练划空而展。
夜玄瞳还未反应过来,“白莲”便附于耳畔低喃,“公主,你希望谁赢?”声音清越如珠玉落盘,心无不为之悸动。
于惊诧间抬眸,两目近距离对视,黑瞳中激荡起无数如星子般的光芒。
万籁俱灭,胸口的心跳声清晰入耳。
她几欲伸手去揭他脸上的金色面具,将他熟悉的面容细细端详,抚摸他如花瓣的眼睑,高挺的鼻翼,白玉似的脸庞,弧度优美的唇……
他悄然无声进入她尘封太久的心,落下点点刻骨铭心的痕迹。他在她记忆的书卷中添加娟秀字迹,只因要她记住他。
“你是谁?”她问。
“我……我是你……”话噎在舌根下,戛然而止。
出云看着前方耳鬓厮磨的俪影,牙跟咬得紧紧,咬肌酸胀不堪。黑刃刀凌厉霸道的剑气冲入脚下石板,石板瞬间戳出一个深达数尺的洞眼。
剑芒跃动,旋身一击,剑气朝前方看似你侬我侬的两人扫去。
剑光大盛,一道炫丽的烁光将俪影化为模糊的光影。
光灭,人消。
出云怔怔望着手中剑芒仍旧耀目的黑刃剑,狭长的眸一敛,晶莹在眸底缓动。他细长的手指在颤,唇在不住噏动,他刚才挥剑划断两截身影,亦划断纠结的自我。
他得不到的东西,只有一条路——毁灭!
他摇头叹息,看着前方空落落的石板地,心也跟着空寂。
二皇子与他的公主岂能如此不堪一击,他唇角勾出捉摸不定的邪笑。
“公主,你选择他?!”
声音如风穿谷,破空而行,朝身后并肩而立的两人落去。
他身如扎根在地的树,无法掉转方向去看比目连枝的人儿,他怕自己的心在回首的刹那会碎开,他无法承受自认为的背叛。
他的公主,将他沉寂濒死的心燃起炽烈的花火,只是一瞬,火光化为刺骨的冰棱,戳入他四肢百骸,痛不欲生。
侧身的同时,抽剑。
一道让山川河岳都为之畏惧的激越剑光将祭台一切为二,石板如蝶,纷纷卷入半空,随着呼啸而过的劲风冲向夜玄瞳与二皇子。
一瞬,水月刀饶空一划,如满月般的白光铺泻而进。
清辉如霜而落,细碎如埃,穿指而过,竟生出润洁如水,滑亮如缎的感受。
夜玄瞳侧望身畔凝立如玉山的男子,面具遮面,却遮不住湛清如碧的眸光,眸中漾动的波澜激石而奔,泠泠作响,在她荒芜的心里落下一遍遍的回响。
他抬手,搭肩,颌首而笑。
笑容如花,可惜看不见。
他仰首看着前方刀光与剑影正面而撞,激起无数璀璨的烟花,在沉郁的上空绚烂开放。待光芒全绽,一朵银色的曼陀罗盛开在祭坛中央,花瓣莹透如璧。
千人为之赞叹,哗然一片。
这分明不是战场,而是一场烟花秀。
这是夜玄瞳身畔男子刻意献上的花,这朵花与世无争,天地间至此只有一朵。
“你喜欢吗?”他问。
她黛眉一颦,眸中全无喜悦与感激,眸光清冷如月,瞬间给人拒之千里的感觉。她挥挥衣袖,头也不回地朝前方失落的出云走去。
身后的人影沉沉叹息,他离她还是那么的远。
“公主,跟我走!”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来自二皇子,一个来自出云,一个声清越如铃,一个声低沉如鼓。
夜玄瞳脚步一顿,清影夹在二皇子与出云间。
她低首而笑,笑声悲切而苦涩,这两人都不是她所选。
她唯一的去处是寻岚,带着一个灵魂脱离肉体的他,追寻埋葬在沙漠中的迦嵝。他们生于大漠,终点也该在大漠。
她手指将耳鬓的一缕长发撩到耳后,眸光飘离,极为平静地道出一句,“谁赢,我就跟谁走。”
既然两人这么要她作伴,便杀个你我,证明给她看,谁强就跟谁走!可惜,这是她有生说过最残忍的谎话,她最终选择早已明确。
一个是灭迦嵝的叛贼,一个是迫害雪娘的仇人,操戈相对,不死不休,正是她所愿。
她登上祭台,临风而立。
她冷眼看着祭台下二皇子与出云对峙,眸光清冷如月。
二皇子垂手持水月刀,青润色光泽在银刃上如水滑动,带出一波波瑰丽绝伦的波光,好似一弯新月撷手。
出云抬臂举黑刃剑,剑身罩上一层青紫光芒,煞气腾腾凌空而入,宛若一把上古劈山蹈海的利器在手。
阴霾的天空豁然放晴,千万束利箭般的曜光撕碎阴云,无远弗届地挥洒光辉。祭台大亮,缭绕的青霾消失,一目千里,白石板上横七竖八交错而躺的兵将尸体如山堆积,血已凝成块状,将天穹的曜日映照成碧血圆盘。花家重伤的与侥幸存活的兵卒,一脸森然地看着祭台上即将展开的搏杀。
毫发未损的三千明光骑将祭坛包围得水泄不通,明灿灿的铠甲似一面面镜子,反射出耀目的光芒,倒影着祭坛上的白袍与银甲。
“杀!”
“杀!杀!”
“杀!杀!杀!”
……
明光骑的众兵将齐齐踏脚,迎合着口中的叫嚣声,踏碎祭坛萧杀的气氛,洪大激昂的声音震撼寰宇,回声四起,贯耳入雷。
出云俨然成了众矢之的,他唇角翘起一个不以为然的弧度,挂着沉醉的笑意,他厚颜无耻地认为这些踏脚嘶吼的声音是为他助阵,他倒成了千人仰慕的圣者。
他瞟了瞟祭台上迎风招展的婀娜身影,眸子清澈如泉,深沉如海,明亮如珠,公主的白袍如旗,这面旗子只差添上他的旗号,否则便更加完美。
这样的对峙是他期望许久的,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处脉门,都在剧烈的暴动。
他仰天一笑,体内真气带着穿岳劈海之霸气,爆燃而出。
这一刹那,以真气维持的俊朗容颜瞬间变得黯然,三千青丝竟全都转为银丝,被真气带动着朝后飘扬。黑色的瞳仁竟失了原本色彩,渐渐转为淡紫泛白的颜色。
众人眼中,本擒拿妖邪之物的出云道士丢了本身,化成千年妖狐,纷纷唏嘘不已。
他没有血色的脸白得透明,紫眸流转邪魅妖异的光芒,他沉沉一敛,平息心绪。少顷,他忽的睁眸,眸光如箭,叫嚣不断心血澎湃的兵士大怔,鸦雀无声。
“杀,杀我?来啊!怎么不喊了?你们都成哑巴了吗?”
“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
出云狂笑,身子摇晃得不成样。
转身,掣出黑刃剑,爆射出如苍龙跃海的凌厉罡风,整个祭坛上的物体刹那间失去重力,众人身如鸿毛,足底离地,腾入半空。
惊奇之时,略有功力之人立马调息,气出丹田,灌入十二经脉,人立马如磐石般稳扎立地。
南宫恬的身子如叶般飘向半空,惊惶无措。
夜玄瞳讥嘲一笑,振臂一抽,银蛇鞭朝南宫恬飞窜而去,缠腰而束,一缩一放,南宫恬沉稳站地。
南宫恬长长舒了口气,朝白衣飘然的夜玄瞳瞧去一眼,眸露感激。
夜玄瞳淡扫他一眼,心情凌乱。
她救的是迦嵝仇人,真可笑!
黑刃剑以迅雷之势朝二皇子冲去,二皇子俯身侧劈,水月刀挥出星月之光,光脱离刀身的一刹那,化为朵朵月白色莲花,弥漫在祭台各处。
剑与刀的罡风劲气相撞,空中不断响起炸裂的声响,电光交错成最诡异的迷踪图。一刹那,众人惊呼自己好似站在云端,看着雷神与电母拿着神器交战。
两道跃地而起的身影在激射的光芒中纠缠在一起,上下蹿跃,一个出招一个破招,一个劈挑一个扫挂,迅疾得众人目光无法追及。
夜玄瞳眸光微微一阖,敛光看去,见出云出招直逼二皇子的大穴与脉门,每一招都是置对方于死地的狠招。
二皇子进退有节,剑迎便挡,剑缩便压。粗看,他刀法不济,功力平庸,身手凌乱,细看,才觉他招法虽不按常理,却承接有序,刀法时而快捷如迅风,时而柔缓如浮云,顺畅得行云流水。
刀光剑影缭乱交错,两人斗了约有百来招,竟无半点喘息的必要。
夜玄瞳眸光追随二皇子,他乱中有序的斗法,让她霍尔想起流镜湖边,路莫知出扇应对宇文道奎七星剑的画面,两人的招法甚为相像。
她心里不由冷笑,路莫知,好个路莫知,你藏得够深,骗人的滋味很好受是吧?!
她一直纠结一个问题,为何二皇子处处帮她,现在,她终于知道原因,原来他就是路莫知。
骗我?
骗子,大骗子!
眼前激战的两道影子在她眸中化为苍白的点,双眸罩上一层溟濛的水雾,眸光迷离,泪水潸潸而落。她的身体如堕暗渊,魂魄剥离肉体窜入九霄,嘲笑她以前的一无所知。
手里的九曲银蛇鞭朝地下一沉,地面绽开一道近一尺深的裂缝。
她擦干脸上的泪水,眨了眨眸,悄无声息地朝东门走去。
此时,众人目光被半空交织激战的两抹身影吸引,并未察觉一道身影如电般从他们身边划过。
这抹身影翻过三重宫墙,直入皇后的绮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