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书郁在江府住了整整七日，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便也延绵的下了七日。不绝的雨水似乎将整个京都都笼罩在了一片水汽氤氲之中，朦胧的，哀愁的。第八日，当天空终于放晴，温暖的阳光穿透澄澈的空气时，所有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洗净这几日积郁在体内的浊气一般。
一大早，王伯便来到了主院，告知顾倾城江清月交代了，今晚要在府中摆酒设宴，为肖书郁饯别。听说，为此江清月还特地请了京都中最有名的乐班，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夕阳西沉，晚霞满天，就像是一片巨大的紫色纱幕笼罩在京都的上方，点点明星如同镶缀在其上的碎钻珍珠，围绕着隐约现出轮廓的明月，当真是美景佳期－。
随着优雅缠绵的丝竹之乐声起，江府一整日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尘埃落定。凉亭中，四面悬下了静雅的竹帘，半铺半卷，自其间可以窥见倒映着晚霞长天的水面。凉亭很宽敞，与回廊相接，将波光粼粼的池塘围在了中间。池边栽了几棵柳树，绿芽新发，垂于水面，随着晚风轻轻摇曳，甚是风雅。
亭内摆放了一张红木长桌，三人并未过于拘礼，并排而坐。肖书郁只要微微侧头，便能越过江清月瞧见顾倾城的侧脸，眉目轻舒，不过分热络，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清冷高傲。她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里，自成一个世界。
“本想你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京都，一定要带你四处转转，却恰逢近日公务缠身，总也找不出时间，眼看着你明日就要走了，实在是惭愧。”江清月举着酒杯，不无遗憾的叹着气。
肖书郁倒不是很在意，与江清月碰了碰杯，“清月不必如此介怀。这京都我当年也是住过一段日子，也没什么非看不可的人，非去不可的地，这次就是听说你成亲了，又想着我们许久未见，便来拜访叨扰。”他喝了一口杯中酒，垂下的眼帘恰到好处的遮掩住了瞬间浮出的思绪，“这次一别又不知何日才会再次相见，你可别有了娘子，就忘了兄弟啊。”
再抬头，肖书郁又是那个少年一般的肖书郁，没有城府，说话也总是带着些不着调儿的痞气。顾倾城有些诧异的侧目，方才那么一瞬，她似乎觉到这气氛有些许的不同，可如今看来，也或许是她多虑了。
江清月却是有些感慨，道：“你这次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急着赶回去。”
“家里出了些事情，具体如何我现在也不清楚。”肖书郁的手微微一顿，却是放下酒杯，笑道，“不说这些了，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你我二人最后一聚，说那些也不过是徒增伤感，不如快乐饮酒，彼此留下个最好的结束。”
“你说的是。”江清月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酒壶变为肖书郁再一次斟满了酒，“先干为敬。”
“请。”
男人们自顾自的谈天说地，对饮互斟，亭内飘着淡淡的酒香，是上好的状元红，也不知是在酒窖中藏了多少年，那虽淡却醇的气味让人单单是闻着，便几欲沉醉。
顾倾城只觉得酒意微醺，面颊上便染上了几许酡红，如同夏日成熟的蜜桃，透着淡淡的粉，更是衬得肌肤莹白如玉，细腻如羊脂。
小桃红就站在顾倾城的身边，为她布菜。看着自家老爷只顾着和肖书郁畅谈，把新夫人完全晾在了一边，忍不住有些忿忿不平。
一个臭男人，难道还能比得去坐在身侧的娇娘子？
这么一想，就忍不住偷偷冲着江清月做了个鬼脸，不想正好被一旁的王伯抓了个正着。王伯狠狠地瞪了小桃红一眼，心想这丫头本想着还算稳重，这才调去了夫人身边服侍着，现在看来，他还得多多斟酌要不要换一个人才是。
顾倾城对这些确实丝毫没有留意，她全部的心绪都沉浸在了此时流淌在亭内的曲子里。江清月请来的是京都最有名的乐班，那些贵族所举办的宴会上的曲子，自也是熟稔的很。一曲《西江月》靡靡缠绵，如同士族生活的奢华萎靡，却又带着几许明月清风的旋律，一点一点的，撩拨起顾倾城那并不褪色的记忆。
犹记得，还在将军府时，每每月色正好，顾落便会带着一壶清酒，一支碧萧，来到她的院落。顾落总是会在半醉半醒时，舞上一套极其漂亮的剑法，如行云流水的动作，连同四季的气息一起深深地刻印进了她的脑海。
有时，顾落会拿起那支碧萧，薄唇轻贴在冰凉的萧身之上，悠扬的《西江月》便缓缓流出，如同白色蓬松的蒲公英，只要风轻轻拂过，便瞬间扩散，飘满了天地之间。
那时，她会合着节拍，轻轻地唱。
——连天江浪浸秋星，误入蓼花丛里。——
那时候，顾落总会停下箫声，笑着问她这是想与谁一同乘着扁舟，去看那江月分明，烟水氤氲？
她也总是会红着脸，女儿家的心思总是矛盾的，羞涩难掩，却又大胆幻想。
那仿佛是昨日情景一般的记忆，却也真的如同昨日已去，再不回来。如今她已嫁为人妇，尽管已经在江府住了月余，这新身份却仍像是在某处缺乏了些许的真实感一般。
“……城，倾城？”
江清月那有些清冷的声音将顾倾城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她回过神茫然的看着江清月，不明白他们聊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看向她。
“书郁方才问你，会不会跳舞？”江清月抿了抿唇，并没有对于顾倾城的走神而有所不满，他只是耐心的重复了一遍，然后便静静的看着她。
“对对对，不是说你们京都的女子都喜爱学舞吗？你会不会？”还不等顾倾城回答，肖书郁便凑了过来，那架势，俨然是已经有了三分的醉意。
顾倾城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京都的贵族女子自小便要学习琴棋书画，而习舞更是被视作衡量女子才情的重要标准。那流转的眼神，柔软的身段，妙曼的身姿，让男子们沉迷其中，欲罢不能。
就像是一种疯狂的偏执，他们渴望自己的女人能够拥有最美丽的舞姿，最柔软的身段，最勾魂的眼神。
“那……你能不能今日，就在这里，舞上一曲？”
亭内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就连那丝竹之声也似乎变得无尽的遥远。肖书郁许是真的醉了，否则也不会提出这样大胆而又无礼的要求。顾倾城惊讶的睁圆了眼，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