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亦是转头望向顾倾城，那双眼中首次出现了淡淡的兴味。贵族的小姐们平日里虽都养在深闺，并不轻易见人，可宴会狩猎等活动的时候，却是可以随着父兄一同赴宴。琴棋书画，歌舞吟诗，有才华的女子从此声名远播，求娶之人踏破门槛。
可顾倾城，却是一次都没有参加过，京都中人都知道，顾落非常疼爱这个妹妹，宝贝到甚至舍不得让别人多看上一眼。直到成亲当晚掀起盖头那一刻，江清月对于顾倾城的印象，都不过是一道朦胧模糊的轮廓罢了。
江清月就那么看着顾倾城，晚霞如同一层神秘的紫色轻纱，笼罩住她，明明那么近，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轮廓。心底，似乎有些微的触动，就像是清风吹皱了一池春水，淡淡的波纹，扩散开去，便了无痕迹。
“怎么样？会？还是不会？”肖书郁越过江清月的肩膀，凑向了顾倾城。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到京都了，许多事也并不知晓。只是觉得，顾倾城这样的贵族女子，必定是学过舞蹈的，而她那样的身段，跳起来，应该也是非常迷人的。
顾倾城有些为难的看了看似乎是微醺的肖书郁，张口想要拒绝，可再一触及江清月那双写满了兴味的眼，神使鬼差的，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倾城便献丑了。”
如潺潺流水顺着溪岩蜿蜒而下，琴弦撩拨，伴着忽而乍起的微风，吹散了凉亭内微醺的酒意，吹不散美人起舞浓浓的情谊。
那是一首柔软缠绵的曲子，丝竹之乐就像是一张密密的网，又如同四月纷飞的柳絮，在那广袖一起一落之间，装点了春日的清丽。
长袖拂面，翩如兰鸣翠，婉如游龙举。那腰肢软弱无骨，似乎轻轻一转便会折断。那双眼，隐含春水，目光流连之处，似是痴了人，醉了梦。
扬眉转袖，似雪飞花。长臂轻舒，如一卷雪白的轴，缓缓展开。顾倾城的动作很慢，却又异常的美丽，似乎时间都随着她优雅的舞步变得脚步迟疑。
忽而，曲调一变，如凤凰展翅，在瑰色的晚霞中扬起金红色的羽翼，展翅而飞。顾倾城的舞就像是带着一股生气，轻盈的步伐几乎听不见一点儿声音。那垂在水边的柳树轻轻舒展开嫩绿的枝叶，池中锦鲤也纷纷围聚至凉亭四周，抬起头仰望着那似要乘风而去一般的女子。
明铛乱坠，好似流光飞舞，长袖映雪，似花飞去逐惊鸿。
江清月僵直在那里，手上端着的酒杯不知何时早已微斜，内里的美酒倾洒而出，濡湿了他的袖口。他的眼中，他的心里，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那旋转飞舞的女子。她就如同九天之上踏歌而来的玄女，确确实实的存在于眼前，却又那么的飘渺而梦幻。仿佛一场镜花水月，一碰，就碎了。
哑然着声音，江清月想，他这一辈子，或许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美丽的舞姿。那一份震撼，深深地烙印在了心里。那噙在嘴角的淡淡笑意，与这漫天飞舞如飘雪一样的柳絮一同，永远定格在了他的心中，难以磨灭。
直到许多许多年之后，江清月仍旧能够清晰的回忆起这一天的每一个细节。那样鲜明的记忆，烧灼着他的心，苦涩而又美丽。
那时候，他会看着天边的晚霞，怅然的叹息。对于顾倾城的记忆，许多都已模糊不清，唯有这清风之中的一舞，难以忘怀。
“彩逐灵蛇转，形随舞凤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肖书郁轻抿了一口杯中的美酒，一双眼中是毫不保留的赞赏与惊喜。这样的舞姿，哪怕他游遍了天下，见过无数自称舞技一绝的女子，都未有人，能够出其左右。
顾倾城胜，就胜在了那一身如莲一般的气质。就像是夏日的晨雾，淡淡的萦绕在身旁，不知不觉间，便将你紧紧包围，再也离不开眼。
“清月，祝贺你。你这回可真是娶了个宝。”肖书郁开玩笑一般的推了推江清月的肩膀，却是见对方没有反应，便狐疑的转过视线，一看，便又笑着调侃道，“怎么，都看呆了？有些事，不要总是耿耿于怀过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被肖书郁这么一推，江清月也总算是回了神。掩饰尴尬一般的清咳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便擦拭起湿了的手背，“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的。”
江清月这么挪椰了一下，也没见肖书郁生气。他嘿嘿一笑，一仰头就饮尽了杯中的美酒，“人生得意须尽欢哪！像我这样有什么不好？累了就睡，饿了就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四海为家，任我逍遥，比起你那处处受人掣肘，如履薄冰的庙堂，可是好上了千倍万倍。”
江清月看向肖书郁，这一刻，他的心中流淌出了淡淡的羡慕。若是可以，他亦想抛却一切，逍遥自在。可……江府世代为官，他既是已经入了这趟浑水，再想要脱身，又谈何容易？
“你总是瞻前顾后想太多！男人嘛，要的就是决断力！像我一样。”肖书郁一掌拍向了又见消沉的江清月的后背，笑得颇为自豪。他得意的扬了扬眉，视线的余光恰巧看到顾倾城最后一个转身，而这一曲，也正是要结束了。
江清月被这么猛地一拍，一口酒差点就呛入了气管。丝竹之乐减止，亭内只听见江清月不住的咳嗽声，剧烈的，就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肖书郁暗自咋舌，低头莫名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纳闷的想：我刚才好似并未用多大的力气，怎么就咳成那样了？
顾倾城虽不知怎么回事，却只觉这一切定是与肖书郁脱不了干系。她快步走到江清月的身边，暗中瞪了一眼肖书郁，一只手轻顺着江清月宽厚的背脊，一只手端起自己面前的凉茶，递到了江清月的面前，“夫君，喝些茶水，压一压。”
带着些许运动后的轻喘，身上还有着薄薄的香汗，即便是春日的夜里，也仍旧有些微凉。肖书郁恍惚的想，这样的她若是不快些擦去汗水，怕是要着凉了吧。
顾倾城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她只是焦急而心疼的顺着江清月的背，接过一旁小桃红递来的帕子，轻拭他唇边不经意沾上的茶水。
他想着她，她却想着他。
而他，又在想着哪个她？
沉默，蔓延在凉亭之中，肖书郁最终站起了身，丢下一句“我回房了。”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顾倾城有些嗔怪江清月太不注意自己，却见江清月只是摆了摆手，含糊的应着。此时肖书郁已经走得太远了，连江清月回了什么话，都已经听不清楚，也不想，再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