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碎裂的声音尖锐的几乎要穿透耳膜,在这寂静的夜中更是尤为突兀。庭院中青松上的厚厚积雪被这声音震得纷纷掉落,有些砸在了江清月的头上,可他,却不为所动。一双眼,只是担忧的看着紧闭的门扉,薄唇拉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满是挣扎与疼惜。
室内,顾倾城冷冷的盯着那宫女,凤眼中的恨意就像是吐着红信的毒蛇,嘶嘶叫嚣着。她抬手,拭去了唇畔残留的药汁,道:“我要沐浴。”
那青花瓷碗,就砸在了宫女的脚边。可她竟是脸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在听到顾倾城的要求之后,方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请江夫人稍候。”
去而复返,不过是须臾的工夫,成队的宫女宫仆以最快的速度将凌乱的室内收拾干净。一切都好像是梦境一般,雾气氤氲的室内燃着暖融融的炭火,透过明纱的雕花木窗还能隐隐窥见外面纷扬的大雪。琉璃宫灯勾勒出奇妙的光影幻境,让这雅致华美的内室,更是平添一分瑰丽色彩。
水声,自屏风后若隐若现。顾倾城坐在宽大而深的木制浴桶中,乳白色的汤水没过了她圆润的香肩,鬓角的碎发黏在她的面颊,闭上眼,将一切放空,变好像能够忘记全部的痛苦。
那是一幅静谧的水墨丹青,云烟雾绕,似真似幻。静得,似乎连落雪的声音都逐渐远去,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烛火颤颤的朦胧。
聊聊水声,似是让人昏昏欲睡,可忽然,只听一声响,骤然乍起一片水花飞溅,打破了这份虚伪的安宁。
雾气在顾倾城上挑的凤眼中凝聚成了颗颗泪滴,那本该是一双含情脉脉的勾人桃花目,此刻却只有布满血丝,通红的恨意。她用力的搓洗着自己的肌肤,每一寸每一寸都毫不放过,巨大的力道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红。她咬着牙,恨不得将身上的皮肤全部搓下来。
太脏了!实在是太脏了!
亦不知是否是那避子汤的缘故,腥味绕在舌尖,恶心的人想吐。泪水不争气的滑落,掉落在水面上,圈出一团团的涟漪,然后归于虚无。
她不停的告诉自己,顾倾城,你不能哭,不能哭!可是那泪水,却怎么也无法控制,不停的滑落。
燕空烈那写满了欲望的,野兽一般的双眼在虚空中漂浮,幻化成了许多许多,排列重叠,将她紧紧的包围。
——总有一天,你定会踏入这宫中。心甘情愿——
燕空烈的话语就像是诅咒一般,在脑海中不停地绕,不停地绕,让她几乎就要疯狂。
不!她断不会踏入这深宫之中!绝不!
待顾倾城清洗好身体,换了一身衣衫,拉开房门时,就见到了在庭院中坐了许久的江清月。他的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浓密的眉染上了白霜,下颚上生出了些许的青茬,那么颓唐。
“为……什……么……”几乎是反射性的问出口。她不知道江清月在这里坐了多久,而燕空烈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回响。她不想相信的,可是那颗本来就动摇了的心,此刻却几欲土崩瓦解。
江清月抬起头,顾倾城那张泫然欲泣的脸,让他的心狠狠的疼,如刀绞,如针扎。他是多么的卑劣啊,为了一个女人,而如此伤害自己的妻子。
——你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用一份纯洁的爱情,去祭奠成全另一份爱情。——
顾落那带着杀意的冰冷话语,就像是一个魔咒,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那样的难以呼吸。他抬起头,看着那被他亲手逼到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女子,内心那些复杂的情感用力的撕扯着他的理智,愧疚的,懊悔的,庆幸的,怜惜的——。
最终,他站起身,走到了顾倾城的面前。冻得僵硬的唇舌几乎无法准确的发出声音,“倾城,我……”
“不,什么都别说!”心突然变得胆怯,燕空烈的话不停的在心中缠绕。顾倾城突然害怕了,害怕知道事实的真相,害怕面对或许残忍的真实。她伸出手,捂住了江清月冻僵的唇,钻心的凉顺着相触的肌肤直达她的心底,那里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冷寂。
不要说,我求求你,若真的曾经那样残忍,就骗骗我,不要告诉我——
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颤抖着手,温柔的,仔细的描绘着江清月的轮廓,为他拂去眉上的白霜,替他拍去肩头的薄雪,“啊啊,你看……你,怎的这样手脚冰凉,若是……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那么温柔的话语,却带着凄楚的颤音与泣不成声的哽咽,她宽大柔软的衣袖将江清月包裹,那熟悉的温度,一样的话语,勾起了七夕翌日清晨的温暖回忆,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一点一点的,凌迟着江清月的心。
他颤抖的抬起了僵硬的手臂,猛的抱住了顾倾城,将她揉进了怀里。江清月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再也无法忍耐的悔恨化作世间最为滚烫灼人的泪水,顺着那优美的脖颈,滑入了她的衣襟。
“倾城,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江清月的忏悔,那样的苍白而无力,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沙哑着声音,“等我来到这里的时候,陛下……陛下已经进去了……”
“所以……你就放弃了?”顾倾城红着眼,她抬起头,看不见江清月那张已经在一集中模糊了的脸,声声的质问,那么的凄厉而不甘。为什么!为什么不冲进去!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我想要冲进去,可是陛下带了侍卫……我努力了!可是……”可是却根本没能阻止,“倾城,这件事谁也不知道。我们就忘掉吧,彻底的忘却。这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我还在你身边。我会对你好的,对你比以前更好的。皇家……我们根本惹不起啊!”
顾倾城睁大眼,空洞的双眼溢满了绝望,视线穿过游廊上精雕细琢的屋檐,看着浅灰色的天空,簌簌的飘落着雪花。
她第一次觉得,他是那么的陌生。枕边之人,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可为什么她此刻却觉得那么的害怕!
“我……我怎么就嫁给了你这么个……懦弱的男人……”
她恨,她怨,可悲的是她竟然还爱着他,心底某个角落,还想要原谅他。一种绝望的悲凉袭上心头,若是早知爱情如此苦涩,她从一开始,便不会品尝!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的夫君啊——为什么——为什么——啊——!”她睁大眼,想要哭,却可悲的发现她竟是已经哭不出来了。干涸的眼,就如同她的心,那么的荒凉。
一遍遍的质问,狠狠地撞击着江清月的心,他忽觉喉头一阵腥甜,殷红的血液如隆冬的腊梅,朵朵绽放在雪白的地面之上。
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我依旧爱着你呢?
这一年,京都下了一场五十年难遇的大雪。就像是为了哀叹顾倾城那可悲的命运,繁华的宫景,喧嚣的闹市,尽数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