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江清月出了高热,王伯请了大夫,只说是积劳成疾,又染了风寒,需要好好调养。主院仍旧没有丝毫的动静,只余李净音一人衣不解带的守在江清月的旁边伺候着。
黎明时分,当雨声渐歇,江清月也自沉沉的昏睡中醒来。他的手微微的动了动,然后便睁开了双眼。
“水……”喉咙干涸的像是被烈火炙烤,就连声音都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呻吟。
李净音趴伏在床边,江清月一醒,她就起了身,一脸惊喜,“老爷,您醒了!妾这就为您倒水。”
交握的手,带着肌肤暖人的温度。李净音松手转身去倒水,也带走了那份温暖,让江清月的心,一下子空荡荡的。
视线那么的模糊,他却仍旧能够分辨的出,方才那张喜极而泣的面容,是属于李净音的,不是顾倾城。
一滴透明的液体自眼角滑落,江清月睁着空洞的眼,无神的看着前方。
他终究还是失去了,那样一个清透如水晶,美丽善良的女子,他永远的失去了,再也回不来。她是多么的绝情,即便如今他躺在床上,仍旧见不到她一面。
清凉的水被小心的喂进了口中,喉咙火烧一样的疼痛瞬间缓解。鼻间充斥着淡淡的馨香,与记忆中,七夕翌日清晨的那个拥抱,那么的相似。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这一次,他绝不能再失去。
模模糊糊的想着,江清月再一次昏昏沉沉的,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
一切都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江府的主母闭门不出,一个妾室登堂入室,把持家事。那样情深似海的江清月,却好像忘记了曾经的鸾凤和鸣,与李净音出双入对,举案齐眉。
甚至,还有人传言,江清月已经拟好了给礼部的奏折,要抬李净音为平妻。
一时间京都满城风雨,那些个贵妇名媛纷纷摇头叹息,还以为江清月是个有情的,却不想世间男子果真多薄幸,也不过尔尔。
“夫人,那些个下人也太过分了!”小桃红气愤的看着这一桌清淡无味的膳食,转身就打算去找厨房理论去。
凭什么堂堂一个正室主母,吃的还不如偏院一个妾?
“回来。”顾倾城淡淡出声,拦住了小桃红,“你去又有何用呢?世人都是逢高踩低之辈,如今偏院那位风头正盛,自然少不了巴结讨好之人。”
“夫人,只要您肯去看看老爷……”小桃红咬了咬唇,她心疼夫人,也知道江府的奴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那些人,不过是在气愤,不论江清月有什么错,终归是他们小心翼翼伺候了多年的主子。那些曾经中立,甚至于偏向顾倾城的奴仆们,在江清月病倒的那一刻起,心中的天秤便有了倾斜。
比起始终闭门不出,不闻不问的顾倾城,对江清月嘘寒问暖的李净音,更得民心。
只要夫人肯去看望老爷,那些忿忿不平的下人们,自然也不会再有借口刁难。
可是顾倾城却摇了摇头,看着这一桌膳食,嘲讽的弯了弯唇角,“别说了,我是不会去的。”
小桃红还想再说些什么,窗外却突然飞进一直白鸽,扑腾着翅膀,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那只白鸽直直飞进了室内,落在了顾倾城的手边。顾倾城自鸽子的腿上解下一个蜜蜡封印的拇指大小的圆球,微微一用力,便将其打碎,取出了里面的密件,展开后扫视了两行,便将其收在了袖中。
不待顾倾城吩咐,小桃红便拿了笔墨,放在了她的手边。这段时日,每过几日便有一只这样的白鸽飞来,带着她不能窥探的密信,而那时,顾倾城也一定会再回上一封。心中,隐隐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可小桃红却依旧三缄其口,什么都没说。
看着那只白鸽振翅飞上青空,小桃红只觉得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这一顿早膳,并未因为有了一段小插曲而变长。小桃红撤下早膳,便退去了。
“你……还好吗?”
原本坐在镜前,默默梳妆的顾倾城,却突然落入了一个宽厚的胸膛。她诧异的回头,看到的便是那一双金环日食的眼,正深情的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放下手中的簪子,顾倾城的语气说不上多么热忱,却也弯了弯唇角。
“你瘦了……”燕世风的手,一点一点的抚摸过顾倾城那消瘦的轮廓,手指游走,在落至她的肩头的时候,忽然僵了一下,却又最终抵不过心中的爱恋,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为何不去找我?我说过,只要你想,我……”
只要她想,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会,背负千古骂名,他也会带她离开;只要她想,他可以手染鲜血,为她除掉一切令她痛苦之人;只要她想……
顾倾城读懂了燕世风眼底的挣扎,她反手抱住了这个男人,这个应该是深爱她的男人,却可悲的发现,她的心,再也捂不热了。
“我不想就这么离开,逃避……什么都无法解决。”
“那你在这里日日夜夜,又能够解决什么呢?他依旧可以春花秋月,怀抱美娇娘,哪里还看得到你寒窗苦等的痛苦?”燕世风的声音那么的压抑而痛苦,沙哑而哽咽。记忆中,那曾经醇厚低沉的声音,就好像是一场梦幻一般。
那一瞬间,顾倾城冰封一般的双眼,有了一丝裂痕。那温柔到令人心痛的情,就像是春日融化了冰原,情感如汨汨的水流自其中流出,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冻结成了一片冰原。
她强迫自己那双颤抖着的手缓缓松开,将燕世风推开。顾倾城扯了一个笑容,却是那样凄楚而悲愤,那双眼,像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盈满了深深的执念,“我在这等,等着时机到来,等着亲眼看他的下场。”
女子,或许都是喜爱报复的。没有人知道顾倾城每晚每晚,是怎样忍受院外的笙歌阵阵,没人知道,她每晚是如何在噩梦之中惊醒。她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等待那个破绽,然后,一击必中!
就快了,就快了,只要再等几个月,时机成熟,她……
“倾城,你……”燕世风震惊于顾倾城周身那浓密的令人胆寒的悲伤,他忧心的看着眼前消瘦的女子,时光夺走了她曾经的天真,只留下了一室的残忍。
“权倾天下的右相又如何?我终有一天,会将他自权利的巅峰上扯下。”顾倾城微垂着眼眸,长而密的羽睫遮不住她如利刃一般的恨意,“若是只有掌权者才能够不被人摆布,那么,我就要站在权利的巅峰,让这个天下都置于我的手掌之中!”
燕世风无法去想象,在这段时间内,顾倾城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肉体的痛苦或许无法令人屈服,可心灵的崩塌却能够另一个人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你……就那么喜爱那个孩子吗?即便他的父亲是江清月?”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一问。
“是的,我爱他。我曾经日日夜夜盼着他的降生,描绘着他的未来。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他,不会有人比我更需要他。无论……他的父亲是谁,他的母亲只会是我。”顾倾城抬起头,惊愕的看着燕世风因为她这句话,而滑落眼眶的泪水。她淡淡一笑,没了温度,却更美丽妖娆。
“放手吧……一个没有心的女人,配不上你。”伸手,轻轻替燕世风拭去了面颊的泪水。是什么时候开始呢?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用情至此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来,是真的有这样的爱情的。只可惜,她错过了——。
燕世风深深的看着顾倾城,看着她为他拭去不自觉流下的泪水,清澈的眼中似乎只能倒映出她的身影。他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小手,将其握在手中,一点一点的,融化那本不应属于夏日的冰凉指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燕世风,将会倾尽全力,为你达成。”
这是曾经他向她许下的承诺,如今他用那么慎重的语气,一字一顿,再一次说起。
“只要你想,我就会化为你手中的利剑,毫不犹豫的刺穿敌人的胸膛。只要你愿意,回过头,就会发现我站在原地等着你,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情感,像是突然涌出的泉水一般模糊了顾倾城的眼眶。她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已枯萎在了灵魂深处,却到今日才知晓,原来她依旧是可以哭泣的,只是曾经,失去了那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她微张檀口,却发现早已泣不成声。泪水不知何时爬满了面颊,她却只顾着擦去燕世风眼角的泪。
忽然,四周一阵天旋地转,她便被燕世风紧紧的嵌进了怀中,狠狠地像是要揉入血骨。
这一刻,从这一刻起,她以为早已死去的爱情,却被这份包裹着无奈哀伤的爱情所温暖灌溉,疯狂生长。仅是瞬间便铺天盖地,蔓延至了四肢百骸,与血管紧紧相连,再也拔不出,剃不掉,不死不休!
“女人,终究是感性的。只要在她最痛苦的时候给一点点温暖,便能够得到她们的世界。”
黑暗中,是谁高举起酒杯,扬着胜利的笑容,看着那精致格窗框起的,二人紧紧缠绵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