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
我装着若无其事来到这厂。
死者的家属已赶到厂里，哭了个昏天暗地，悲悲凄凄断柔肠，呼天呛地泣鬼神。最终不能改变亡者已矣之事实，只得接受火化。
然而，更令我震惊的一条消息是，这厂的财务会计疯了，医生说，疯了是轻的，如果有心脏病，定会休克，他一定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恐怖的事情？不就看到了我吗？
当然，还有一点，我可帮了警方一个大忙，会计本来是借死人这事，晚上卷款潜逃的，可碰到了我，但我也不至于恐怖至此吧，为何这样怕我？不是怕我，一定另有原因，或是当时我背后——背后？我有些头脑呆滞，我的背后能有什么，一具尸体，他也知道的。
肯定有异常，难道尸体发生了变化？怎么可能，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听人说，会计疯时反复说‘保安……眼镜……尸体……’”小杨说。“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他总是说保安，我已去警务室几次了。”
“我们的事没捅出来吧？”我问。如果这事被警方知道，我的职务不保是小事，以后在这圈子还怎么混啊。
“没有！怎么会呢。”
“那就好。”我说。“据我分析，会计当时的眼神是看我之后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而晕倒的。”
“那问题一定出你身上。”
“我能有什么问题？”
“我怎么知道？”
工厂还在停工，一个工人也没有。厂区内空荡荡的，办公室有死者的家属，还有警务人员，家属在闹赔偿的问题，警察问这问那，分析案情。会计已经疯了，已无从提审，但是真疯假疯，警察还是有所怀疑，所以还随时对会计实行２４小时跟踪监控，当然，这些都是便衣去做的，人不知鬼不觉的。
倒是我显得好象什么事也没有，但我想今晚还留下来，我跟小杨说。
“你疯了。”小杨说。“还怕事情太小吗？”
“不是，我总觉得里面有些疑团没弄清楚。”我说。“放心，我不会怎么样，你还是上班，我就客串一下。”
“你的报酬不会少。”我看小杨有些犹豫，就刺激他。“还有，等这事一结束，我给你另介绍一份工作，保证比这里要强。”
“……”我还想说，但是小杨向我示意，我转过头，一名警察从办公室走了下来。
“这位是？”警察看着我问小杨，突然又恍然大悟般。“哦，记者。你的报道还没有出来吗？”
“写了，但被刷下了。”
“哦……其实也没有什么，这种事每天都有发生，太平常了。”
“事情处理完了？”我问。
“尸体已经火化，正在安抚死者家属及赔偿问题。”警察说。“这事完了，但反倒牵出另一案子，工厂的会计准备卷款潜逃，而竟然被死者吓疯！死者尸体他已见过，但为何会惊吓至疯，无稽之谈！”
我与小杨一语不发。
“更为疑惑的是，他人已疯可嘴里老是说着几个词，其中就有‘保安’一词。”警察说着又看了看小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警察走后，我与小杨陷入了沉思。
二
夜，平铺直泻，工厂里面没有一盏灯。
整个厂区就象被一层黑幕紧紧包裹着。我与小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当然主题还是这次安全事故。
“要去巡逻一次吧。”我说。
“我去。”他说。
“还是我去吧。”
“干脆两人一起。”
“值班室不能少人，领导昨天说了。也不要求我巡逻。”
“那我去吧。”
我从Ａ车间进入，探照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扫描，没有发现什么。
“喵——”一声猫叫，就在出事故的机器旁，叫声凄厉冰凉，尤在此时，令人毛骨悚然。不能害怕，不就一只猫吗？我安慰自己，快步循声走去。
探照灯光照在机器旁，那里有两团绿色的火苗，是什么？我正猜测间，那两团火苗动了动，又向一边移了移。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舍得这身肉敢拼，壮壮胆，迎了上去。
光柱渐渐地近了，近了，火苗的绿光在减弱，减弱……妈的，原来是一只猫。
此时，它正蹲在机器旁，有时还把头往机器下面的缝隙伸，机器下面有什么？尸体早已被殡仪馆的人员搬走，连地上的血迹都请人打扫干净了，这里没有了尸体，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猫看到了我也不怕，没走，就那样望着我。我也象它一样蹲下了身子，可是够不着，还是看不到下面。只好趴在地上，把眼睛贴着冰凉的水泥地面，一双脚，好白的一双脚，透过机器底下的缝隙看到机器那边有一双白脚——
同时我感到自己的身后有个人影，他的手仿佛搭在了我的肩头，我猛地站起来，回头——什么也没有！我不敢去机器那边，甚至连用灯光照一下也不敢，事实上那里开着灯，有脚！证明有东西，脚上面有东西，脚上面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那只猫用冷冷的眼光看着我，不怕！怕什么，至少有只猫呢！我安慰自己，猫是最有灵性的动物，它不走，那就证明没什么。
可是我又想到，在家里老人说，刚死的新鲜尸体遭到猫、狗等动物的亵渎会发生尸变，就是僵尸。又说亡者的魂灵会附着在这些动物的身上，然后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走走看看。
我又看着那只猫，它还是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我。我绕开它，想看看机器那边到底有什么。尸体已搬去殡仪馆了，就算僵尸的话也去殡仪馆变吧，更何况我是个唯物论者，一个光荣的人民记者，怎么能相信虚幻的鬼神之说。
我一点一点的迈动脚步，腿又似灌了铅般，不，是水银般。没有，什么也没有！机器那边什么也没有！我竟微微有些失望，我这是怎么了？
那只猫还守在那里，我想再从机器下面望望，可是竟然丧失了趴下去的勇气。在一个空荡荡的车间内，刚死了一个人，周围漆黑，有一只猫，只有一个人，就是我，但把脸贴在地面上的感觉就是可怕。
没什么，一定没什么！我不相信还会看到那双白脚，我安慰自己，渐渐地低下了头，什么也没有！机器那边空空如也，可是机器的正中央却有一团东西，似白色又象红色，那是什么？是我当时没注意？还是刚刚出现的？
我把灯光打得最亮，照过去，看清楚了，但不知为何物？我找来一竹条，那只猫吓跑了。我象猫一样又趴下，此时，身后的那个影子又来了，凭感觉这是真的，我甚至听到了他的喘息声。
我从自己的胯间向后望去，一双脚，穿皮鞋的……我眨眨眼睛，还是真的，一双脚，穿皮鞋的……
我猛然站起身，回头，扬起了手中的探照灯，正要砸过去。
“你想干什么？”
“小杨！”我不相信似的又握了握他的手，是真的小杨。“来了吭一声嘛，不声不响的，吓死人哪！”
“我刚来，看你趴在地上，很奇怪，怕打扰你，就没有吭声。”
“算了，幸好我胆大，不怕，要是别人，早吓晕了。”
“哎，你拿条竹竿趴在下面搞什么东东呀？”小杨说。“看你半天没有回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能出啥事？”我说。“这里有个东西，挑出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我说着，又趴下把那团东西挑了出来。
“这是什么？豆腐状的。”小杨说。“你弄进去的？还是原来就有？”
“我吃饱了撑着？弄进去这个东西。”
“这是……”小杨突然发现豆腐上有些鲜红的血迹。“这是什么？有血！”
“脑浆！”仔细看了一眼，才十分肯定地说。
“啊——”小杨扔掉竹竿，有些生气。“我说记者先生，你巡逻没事鼓捣那干啥？”
“不要怪我，都有是猫惹的祸！”我说。“它不蹲在这里瞎叫我真吃饱了？”
“你看那是什么？”小杨说。
“什么？”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张纸片静静地躺在那里，很孤单，很落寞。
“是一张照片！”我走过去捡起来。“看，这人还挺帅的。”
“是他？”小杨的眼睛凑过来，惊奇地说。同时丢下了手里的照片。
“谁？”
“死者。”
我这才知道死者原来是个年轻小伙子，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几乎跟我这个知识分子没什么区别。
三
“你还别说，死者与你很象呢！”小杨说。“都一副斯文的样子。”
“别开这样的玩笑。”我说，同时感到一股冷气直透脊梁，打了一个寒颤，象是死者的灵魂附着了我的身体一样。也在此时，一个问题突然从我的脑海中冒了出来——会计的疯。
我又摆了个很酷的姿势，再问小杨：“你看看我象不象死者呀？”
“象，很象！”
“别开玩笑，真的象不象呀。”为了使自己更象，更逼真，我找来一块纸皮，头向小杨躺了下来。
“如果用一块模具把头夹扁就更象了。”小杨笑得前俯后仰。
“这就对了。”我说。“会计的疯是我无意中间接造成的。”
“你是说会计是被你吓疯的。”
“小声点。”我说。“他当时卷款潜逃，心里就发毛，惊慌，看到保安，就更加不知所措了，尤其是看到保安竟不是小杨你，而是戴着保安帽、穿保安服、扎警棍的死者时，那种惊吓可想而知。”
“当然，这不是真的死者，而是我。”我说。“可怜啊。钱财本来身外物，反而为此丢了卿卿性命。”
“好，走吧。”小杨说。
“走吧。”
一只猫跑了过去，蹲下身子大块朵颐，吃得津津有味，我用灯光照过去，两团绿光直射过来，它在望着我。
突然，凄厉的一声惨叫。那是猫在叫，它到底怎么了？是谁伤害了它？
“去看看吧。”我说。
“要去你去。”小杨说。“管那些闲事干吗？”
我最终还是没有去，随小杨出了车间，来到值班室。
夜已经很深了，我要回去了，小杨说明天吧。我说现在。反正晚上对我来说很习惯。走时，小杨又再三强调一定帮他介绍份工作，我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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