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连璧同时与明河郡主有了纠缠, 坊间话本里暗搓搓流传的故事, 终于成真了。
只不过赵怀瑾并没有走过来,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就那般单手背后,漱漱飒飒的站在路边,站在朱瓦白墙下, 遥望过来的幽深眼神不知诡变了几转。
宫阑夕收回目光, 腰背直了直,步伐健稳的朝皇宫走去,只是这一路注定不太平,他刚进了宫, 就又见到了襄城公主。
这里是千秋门,按理她不应出现在这里, 看样子是特地等着他的, 他只得停下问安。
襄城见他行礼后没有过来,而是站在两丈远的地方垂着首,便让宫婢都退下, 朝他走去。
这个郎君从她第一眼见的时候就上心了,于是几年来她想尽办法走进他的视线,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迟迟没有议亲就是因为他。
太后知她的心思,原本要给她指婚,可是她知道他是个傲骨的人,绝不会轻易甘心做她的驸马,所以便拒绝了太后,她想等他,想要以诚心打动他,可谁知今日传来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五郎,你……”她红唇微颤,沉声问道,“为何如此?你明知我、我……”
宫阑夕依旧垂着首,见她靠的太近,往后退了一步,如往常一样恭敬道:“承蒙公主错付,公主高高在上,微臣岂敢多想。圣上召见,微臣先行告退。”
“站住!”襄城疾步走进他,问道,“为什么?楚言从前看不起你,今时不过与你好言说了几句,你就立即迎了上去,你的傲骨、你的尊严呢?”
宫阑夕面色不变,只是声音冷了几分:“公主严重了,郡主从未轻视过微臣,微臣也从不觉得求亲与尊严有何关系,微臣心甘情愿,这就足以。”
襄城不依不饶,继续道:“阿耶不会同意的,阿婆也不会同意的。”
正五品的写经使,若不是太后执意,他到现在还只是兰台里一个没有官阶的微末书人!在家中也毫无地位。
宫阑夕只淡淡道:“多谢公主提醒,微臣告退。”
襄城见他转身而走,完全没有顾忌她,几欲大声呵斥他,却又忍不下心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堪。她的眼中泪光微闪,为什么,为什么她们明明是公主,却如此卑微?普安是,她也是。
她咬牙看着宫阑夕越走越远的背影,转身往迎仙宫走去。赵怀瑾便罢了,他父亲是中书令,太后又是他的表姑祖母,不可以随意指婚,但没落的侯爵家族,又何须考虑那么多?
太后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嘴角的冷笑没有控制住,好一个明河郡主,弄的二郎对她念念不忘后,现在又惹了她相中的孙婿,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不过一个假郡主。”她冷冷的说。
一旁打扇的周尚宫听到太后这话,心里一跳,面上不变。
太后放下了手中的念珠,微微睁开眼,又道:“燕郎也是忘恩负义,成了五品小官就忘了自己是谁。楚言虽是假郡主,他也攀不起,定国公的心事谁不知道?那老家伙可是一直担心自己去后,楚言无人依仗而受人冷落,宫阑夕有能力吗?”
周尚宫没有接话,太后是在自言自语,这样的话她一个女官敢说什么?明河郡主再怎么不是宗亲,那也是圣上亲封的。燕郎、雀郎,天家的荣宠最是缥缈,稍有不慎就如泡影。
许久,缓慢而冰冷的声音再度在幽暗的佛堂里响起:“燕雀安能有鸿鹄之志?让襄城回去等着。”
贞观殿里,圣上并没有立刻召见宫阑夕,而是让他在大殿里站着。若不是担心惹人非议,圣上都想让他站在院中在烈日下好好反省。
宫阑夕有些乏,殿里的温度太高,让他不停的出汗,衣襟都已经浸湿了。这几天他也没有好好休息,筹备着聘礼的事,刚刚一路顶着大太阳走来,汗出的太多,让他有些脱虚,他掐了掐有些麻木的手臂,让自己保持清醒。好在右手在国公府里做了一些治疗,一路上都用冰敷着,不至于疼痛。
“宫经使,喝碗冰雪甘草汤吧!”高公公走过来道。
他抬头,看着高公公手里的青花汤碗,哑声道:“多谢公公。”却是没有接。
高公公笑了一下,道:“眼下天气这般炎热,想必经使从修文坊赶来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何须跟我客气呢?圣上还在与赵相公、李相公议政,经使有得等了。”
宫阑夕微顿,抬手接过了那碗冰雪甘草汤,汤碗入手立时传来丝丝凉意,清甜冰凉的汤饮顺着食道下肚,让他的情绪也舒缓下来,热意去了一大半,脑子也从混沌逐渐清醒。
“晚生多谢公公。”他把碗递回高公公。
高公公接过,微微一笑:“经使不必客气。”若不是先前定国公说了白家富商一事,他又岂会多事送来这一碗凉饮?可怜的小郎君小娘子,不过是成亲而已,怎么有种全天下的人都不同意的感觉呢?
太后、圣上、赵相公,只怕宫阑夕的父亲淮陵侯都不同意。他微微摇头,回到隔间休息,房里的冰鉴正散发着丝丝寒气,舒爽凉快。
宫阑夕站了大半个时辰,书房里终于有了动静,两位宰相从里面出来,看到他时都停了下来,面色各异。
他转了身体,并无任何神色,拱手道:“微臣见过两位相公。”
赵九翎点头:“宫经使不必多礼。”
李觅之摆了摆手,眼带玩味的在赵九翎和宫阑夕之间逡巡了一圈,嘿嘿,宠臣抢了儿媳妇,东都连璧抢一女,未来京城有的热闹看了。
赵九翎看着面色微微发白的宫阑夕,提亲一事毫无征兆,着实惊了所有人,谁不知明河郡主亦是他看中的?
上个月他还去跟定国公提了婚事,定国公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是同意的,没有立刻订婚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楚言的行动自由,更是对他儿有所愧疚。
二郎还是年轻气盛,从小就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波折,所以才看不清自己的心呐!
他暗叹,对宫阑夕道:“圣上在里面,宫经使现在可以进去了。”
宫阑夕犹是对二人行了一礼,才跟着高公公进了书房。
圣上正坐在椅上翻阅着手中的信件,听到高公公的禀告也没有抬头,又凉了他好一会儿,才放下了信,斜睨着他问:“你可知错?”
宫阑夕跪在地上没有立刻回答,书房里静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回圣上,微臣倾心于明河郡主,还请圣上成全。”
“哼!”高座上一声冷笑,“成全?你要朕怎么说你好呢?兰台燕郎?八砖雀郎?”
四个问句,让宫阑夕再度出了一身汗,明明书房里比外面凉快多了,两个四方冰鉴里盛满了冰块,寒气逼人。
许久,他定定道:“若非郡主,微臣愿此生不娶。”
“混账!”伴随着怒喝的还有一声书籍拍在桌上的巨响,连高公公都吓了一跳,“看来是朕太宠着你了,以至于你都忘了自己是何身份!你真当朕不会杀了你?”
宫阑夕俯首于地,道:“微臣不敢,微臣深知能有今日,全是陛下恩宠所得,哪敢恃宠而骄。”
“既然知道,你还敢登门求婚?”圣上冷了眸子,“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谁!”
宫阑夕嘴唇微动,终是没有说话。
高公公暗暗心惊,饶是跟在圣上身边这么多年了,他对于这件事每每想起仍是咂舌。
“婚书呢?”圣上眯眼问道。
宫阑夕顿了一下,直起身子从怀里拿出了婚书,高公公递给圣上,圣上打开就看到里面清晰的写着宫阑夕与楚言的姓名,这婚事已然定下。
圣上眸中闪过厉色,缓缓道:“纳采、问名、纳吉一项都没有经过,这婚书怎么算的了数?一切从简也没这个简法,明河可是朕亲封的郡主。”
他把婚书丢给高公公,高公公接住,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火盆,扔进火盆里。
宫阑夕的瞳孔猛然收缩,看到婚书遇热变了形,火焰舔上了婚书的一角,他忽然膝行上前,手伸进了火盆里。
“使不得!”高公公惊呼。
圣上也惊的睁大了眼睛:“你……”
宫阑夕从火中捡出了婚书,用袖子拍灭火焰,他顾不上多看,再次俯首触地道:“圣上,五郎此生不敢多念多求,年幼时只希望能吃饱饭,母亲过世后,只希望自己能与一知心人一生一世,好让母亲在地下不必挂念,五郎求圣上成全。”
圣上听他提及生母,面色微动,他……已经忘了那个叫云娘的女子是何模样了,一夜露水缘而已,错就错在,当时的云娘已经是淮陵侯的续弦,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要断更一天【顶锅盖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