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昔日的地狱之中,如今已经俨然乐园。
天界的神在花园里闲逛,无聊地扯下一枝花来嗅了嗅,却不慎吸进了花粉,“阿嚏!”神打了个秀气的喷嚏,接着抬手揉了揉他那英挺的鼻子。
“呐,潘多拉。她真的把路西法拐走了呢。”
“陛下,潘多拉不在。”神旁边的神官桑朵拉硬着头皮提醒了他一句。
“哦。”神却不以为意,又说,“真是不乖呢。对不对?潘多拉?”
桑朵拉已经疲于纠正了。不乖?“她一直如此。”桑朵拉低声嘟囔了一句,接着更低声地补充了一句,“您也一样。”
“你说什么了吗?桑朵拉?”
这个时候才会记清楚名字。桑朵拉别过头去,“没。”
神“宽宏大量”地没有跟他计较,叹了口气,说:“创造这样一个天使可是很麻烦的啊。真是的,居然就这么拐走了,也不来跟我说一声。嗯……在创造一个怎么样?你说呢?潘多拉。”
“随您喜欢。”桑朵拉已经不想开口了。
“嘁,无趣。”神赌气一样地把手里的花扔了出去,拍拍自己的衣服往神殿里走回去。桑朵拉学着潘多拉的样子恭敬地低眉垂首地跟在神的身后。
——从当初故意把真实透露给路西法起,恐怕,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之中罢,陛下。您的……游戏计划。
月余,那名叫做红的女吸血鬼猎人在伦迪尼姆大干了一场,奇怪的是,血族居然没有对此采取任何行为。恐怕将人类大量地变成LEVELD,用他们来寻找那个“不惧日光的血族”这个计划并没有得到元老院的通过,只是一部分血族擅自采取的行为。
他们也怕把事情闹大么?或者说……血族中正在争夺这个还没有找到的猎物?
不论如何,那些LEVELD被干掉了大部分,剩下的也都突然不知所踪了。红在伦迪尼姆找云错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也终于放弃,离开这座城市了。
伦迪尼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萧瑟的风中,来往的人穿着厚厚的衣服,急匆匆地行走着。街道旁边,云错抱着膝蜷缩着。完美的伪装和结界使外面的人一点都看不到她。
月余,她徘徊在这座城市里,明知道那犽和戒在等她,却坚持不回去。纵然如此,却无法狠下心永远地离开此地,让他们就此等下去。感情这种东西孕育出太多的悲哀,拥有了感情便会贪婪,会害怕寂寞,害怕失去。如今的她已经不想再放手了,然而——她是云错,是背负着深罪的罪人。她所在意的一切,终将会成为她的软肋,会因为她而被毁灭。
她,不得不放手。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不回去?”
路西法站在旁边,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云错的结界,看到如此模样的云错,路西法只觉得胸口突然一闷,像是被谁打了一样难受。
云错抬起头来,半挑着眼帘,勾唇一笑,“路西法。”
“你在逃避他们。”他说,语气肯定。之前他一直都在禁地和地狱大作休整,今日来到这里看她,那犽却哭丧着脸告诉他说,云错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去了。那只纯血种吸血鬼抓着他的衣角,满脸的担忧和不安,那浓浓的寂寞和委屈萦绕在他的身周,如果能像人类一样用眼泪来表达感情的话,那个孩子一定已经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了罢。
路西法答应他找云错回去,没想到居然在街上感受到了结界。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穿过结界看到的,居然是这个样子的云错。
他想起那晚她掏出口袋里的糖扔出去。这个女人,是在固执地斩断自己跟周围一切的联系。她想做什么?想逃避什么?
云错不语,路西法就那样站在她的旁边,望着她。
“你在逃避,害怕失去,所以干脆不去接受……”“住口!”云错突然“腾”地站起,一手扣住路西法的脖颈将他压制在墙壁上,另一只手化为利爪,白皙修长的指,指尖的利刃锋芒锐利,正对着路西法的心脏。
路西法没有反抗,只是不动声色地张开了结界,不让外面的人类看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云错迎上路西法那坚定而温柔的目光,对着他心脏的手却颤抖了。良久,缓缓松了压制着他的那只手,突然伏在路西法的胸口,一声不吭。
路西法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温暖而修长细腻的手指穿进云错的长发,他望着她的目光温柔而宽容。他说:“没关系的,有我在。”
云错没有动。
“戮卡……你叫戮卡啊。”
“你该是女孩子罢?不一般的女孩子。”
“戮卡啊,人类呢,分为男人和女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努力地和自然做着斗争,努力地活下来。虽然他们的生命很短,但是,男人和女人因为爱情而结合,诞下他们的孩子,继续延续生命,因此就算他们死了,也还有孩子活下来……”
“戮卡。你并不是完美的。”
“戮卡,做人罢。”
“为什么总是叫我住口呢?你在恐慌吗?在害怕着什么吗?”
戮卡……那个愚蠢到家的戮卡,就是因为可笑的感情才会被该隐那家伙给蛊惑了啊。感情……感情这东西……
嘁。
云错伏在路西法的胸口,遏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路西法低下头,轻吻着她的长发,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她一直都确信的:永远的幸福是为生命有限的生物而存在的。而她将在漫芜的永恒生命中永远地接受惩罚。她抱着这样的信念,已经千余年了。千余年的生命,千余年的孤独,千余年的自制,千余年的罪之罚。孤独漫长黑暗。
——“呐,路西法。”云错的声音里明明有深深的寂寞,却故作无谓的漫不经心。
“我在。”他回答得坚定。
“路西法。”
“我在。”
“呐,我开始想要爱一个人了。”云错放开了抓着路西法前襟的手,微微仰头看着面前俊美无双的男子,唇边挑起一抹笑意来,不羁之中藏着漫长的孤独和深深的不安,“因为我……已经厌倦寂寞了。”
“好。”容颜俊美天下无俦的男子那素来深寒的幽蓝眼眸中漾出暖暖的笑意来,只是一笑,便宛如繁花盛开,开遍了世间任何一个角落。
看着路西法这美好得让人恍惚的笑容,云错却突然惊醒了一样后退了一步,离开了路西法身边,唇边的笑充满了自嘲。“嘛,‘爱’什么的……玩笑罢了。就算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啊。反正,已经习惯了。”
“你不是什么都没有。”
云错挑了挑眉,望向路西法。路西法却认真地对她说了一句让她觉得好笑到凄凉的话——“你有我。”听着这样的话,云错只是垂眼轻笑。路西法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伸手抬起了她垂下去的头,逼她直视着他。
——“我是永远不会背叛你的。”承诺的话从这个狷狂不羁的男子口中说出,每个字,每个词都裹挟着属于他的那种强横霸气,坚定的气息肆意冲开一切束缚。
云错垂眼轻笑,不以为意。她伸手轻轻推开了路西法抬着她下巴的手。“对于吾之一族来讲,永远只不过是绝望的同义词。永恒的生命中,周围的人事将不断变迁,唯有自己永恒不变,如同被封印在了永远的过去之中。呐,过去啊……你知道过去是什么吗?就是被时间抛弃。”云错说着,笑着,她的笑容寂寞寡淡。
路西法按住了云错的肩,不让她走开,直直地凝视着她的眼,语气坚定,不可置疑,“你是我的女人,不管你身上背负着什么,都只能由我说了算。‘封印’‘束缚’什么的,你不喜欢的话,就由我来打破!”路西法那双幽蓝的眸子霎时变成了汹涌的海,云错只觉得,自己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滔天打来的浪劈头浇了个透湿。
她垂下头去,低垂着眼帘,唇角缓缓扬起,抬起头时,自是一身的狷狂傲气,四溢开去,崩云惊日。
云错回到别墅,那犽一如既往地突然扑上来挂在云错身上,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接着跳下来,而是一直趴在云错怀里不动。云错推了推他,“那犽?”
那犽在云错怀里使劲摇着头,金色的头发都弄乱了,也不抬起头来。戒走上来,抱起了赖在云错身上不下来的那犽,云错这才看见他脸上那般深刻的不安和委屈。
胸口突然一窒。
“云错……”那犽的声音糯糯的,比起之前的少年音色更稚嫩了几分,“你不喜欢甜食,那么,我以后都戒掉……”说道要戒掉甜食,那犽忍不住地流露出肉疼的模样,却还是坚持做出了承诺,只是说到最后已然是一副就要哭出来了的模样,“你不要抛下我不回来——”
云错难得地露出温柔的神情,轻轻地抚摸着那犽柔软的金发,笑意淡淡,“笨蛋,怎么会抛弃你呢。”说完,抬头看向抱着那犽的戒。
戒轻轻地垂下了眼帘。脸上有着独属于他的温柔的笑容。
云错亦一笑。一眼的对视,她便已了然:没有什么是可逃避的。她已经决定直面这一切,无论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都将勇敢地迎上去。她不再会放手什么,她所要守护的,不管是谁要夺去,纵然是神,她也绝不会再回避,崩云裂地,逆天弑神,在所不惜!
云错归来,别墅里顿时恢复了生机。看着被路西法惹毛的那犽和张扬而恣意地微笑着的路西法,还有旁边温和地微笑着为张牙舞爪的那犽端上蛋糕来的戒,云错垂眼浅笑,越发坚定:没错,她要守护住她想要的这一切。崩云裂地,逆天弑神,在所不惜。
那犽被路西法不动声色地惹毛了好几次,闹了几场,当路西法离开的时候,那犽已经挨不住了,蜷在沙发上枕着云错的膝盖沉沉地睡着,纤长的眼睫乖顺地垂下来,金色柔软的短发略微凌乱,落在脸上、眼前。云错轻轻地为他拂开落到脸上的头发,抚摸着他的头。
戒在厨房将洗净的碟叉擦干收起,脱下围裙走出来。云错已经将那犽送回房间,在大厅的椅子上坐着等他了。
“抱歉。”戒上来便郑重地向云错弯腰道歉,只一动,却突然觉得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了住,弯不下腰去。云错坐在椅子上,微侧身,斜靠着椅背,以手背支撑着脸颊,淡淡说道:“那种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毕竟并非尔之过。说罢,你想知道的。”
戒在云错对面坐下来,温文尔雅的的气息中隐隐透着某种坚决。
一直在等待的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反而令人紧张起来,戒不禁攥起了拳。“云错之前有调查过什么罢。能不能告诉我……”戒使劲攥了攥拳,止住自己不由自主的颤抖——“我是谁?”
“戒。”云错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深紫的眸子,意志坚定,“无论你是什么人,你永远都是你,戒。”
戒微微一怔,随后,从那双隐含忧伤的深紫瞳孔中漾出了淡淡平和安宁的暖意,戒的笑容明亮得像是夏日里映着日光的潺潺溪流。“啊。我知道的。”他说。
云错这才认真地对他说:“人造人。王立教廷不知从何处得到的禁断之术,以活着的人为材料,制造出新的、他们所需要的人类,这就是人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