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蝶是被人亲醒的,她眼也未睁便往放肆的人怀里钻。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天还没亮。
“……我怕你担心。”他搂紧她。
她看他一眼,叹道:“放心,我绝不会自己跑回去,要去也是带你一起去,你整日这般提心吊胆的,不累么?”
他含糊的说着什么,不住亲她。
她逐渐沉浸在无边的幸福里,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他的绵绵耳语,恰似缕缕春风,撩起阵阵热浪,狂飙激越,瞬间桃红柳绿,日暖花开。莫小蝶郊游的兴致不减,二人便如两个顽童般尽兴游玩,见花折花,见水戏水,见山登山,就差没有摘朵云彩来玩玩了。
这日正是市集,爱热闹的莫小蝶一大早便将玉东篱自被窝中挖起来,催促着梳洗,匆匆吃过早膳,直奔市集。
市街之尾是座茶楼,处地虽偏,然茶客颇多,名气也大,尤其是茶楼门口那副对联颇给人清润之感:
一杯香茗能泡出山高月小
几片嫩叶可搅得云翻雨覆
二人一脚跨进门去,皆是竹椅矮桌,顿生亲切之感,寻了窗边的桌子坐下。茶楼里已有不少茶客,个个悠闲自得,很是惬意。三五个人围了一张茶桌,人声喧阗,啜茗谈天。或在此笑傲江湖,或在此游戏人生,或感叹世态炎凉,刚肠剑胆,快人快语,不知不觉间,物我两忘,天上人间。
“雅中有俗,静里藏幽,真是个好所在。”莫小蝶东张西望。
喝了会儿闲茶,听到邻桌茶客甲对同伴道:
“向诸位请教一个问题:倘若有两个人都同时喜欢一个好东西,这东西又不能分成两份,你们说,到底应该谁让谁?”
莫小蝶顿时扯扯玉东篱的衣袖,示意他一起听。
其中一个同伴茶客乙来了兴趣,不假思索道:“争抢就是了,手长为大哥,谁抢到了,那东西就是谁的。自古以来均是如此。”
莫小蝶捏捏玉东篱的手,轻笑道:“东篱,你说呢?”
玉东篱静听不语。
茶客甲抿了口茶,摇摇头:“这二人的关系非常好,是不能拼个你死我活的,事情的难处正在于此。”
茶客丙皱了下眉头,两个指头轻轻在茶桌上扣了下,欣欣然道:“此事好办,抓阄,凭运气,谁抓着了谁的运气好,最公平。”
茶客甲依旧摇头:“我说的这样东西不是一般的东西,是不能靠抓阄来决定其命运的。”
茶客乙面有难色,束手无策了。
莫小蝶凑至玉东篱耳畔,悄声道:“他说的一定是女人。看来这家伙不是与他爹就是与他兄弟朋友之类的同时喜欢上一个女人啦。唉,自古以来的难题。”
玉东篱抿抿唇,依旧不语。
茶客丙似是明白了些,抬头看了茶客甲一眼,严肃道:“据我所知,古来有‘三不让’之说,很有道理,不知杜先生听过没有?”
莫小蝶第一次听到“三不让”之说,颇觉新鲜,急问:“老公,你知道么?”
玉东篱轻咳一声,揽住她的腰。
只听那茶客甲也急问道:“请问何为‘三不让’?”
茶客丙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不慌不忙道:“第一个是茅厕不能让。只要进了茅厕,蹲下去占住了位置,那是任何人来了也不能让的。这叫水火不留情,断断不能让的了。”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嗯,有道理,不能让就是不能让,哪怕是父子俩。唉,老祖宗真会定论。”
莫小蝶伏在玉东篱怀中掩嘴直笑。
茶客甲亦觉很有意思,急问:“那第二个不能让又是什么?”
茶客丙眼睛盯着一处,道:“第二个是女人不能让。自古以来,不曾听说将自己的女人让给旁人的,只有抢女人的,从来没有让女人的,即便是父与子、兄与弟也不成。”
莫小蝶忍不住撇撇嘴,斜眼道:“不见得罢?我认识一个人就不会跟人抢女人啊,哪怕喜欢得要死!”
玉东篱一把捂住她的嘴,搂得愈紧。
茶客乙穷追不舍道:“那个第三不让又是什么?你可要说全呀!”
茶客丙故作迷茫道:“第三条我已记不起来了,就这两条足矣,我想杜先生也不介意第三条是什么了。”
茶客甲苦笑,果然不再追问。
这可苦了莫小蝶。
“他怎么不说了嘛,存心吊人胃口!”
玉东篱轻道:“此种条条框框的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何必定要弄个明白?”
莫小蝶陡然一怔,释然道:“不错,难得糊涂嘛,弄那么明白做什么?不过,你说那位杜先生,听了这番话后,到底是让还是不让呢?倘若从前还打算让来着,这一下恐怕绝不让啦!”说着拉起他来,“好啦,听得够多了,我们出去转转。”
来到街上,行至三生湖,画舫凌波,桨声灯影。许多歌女寄身其中,清歌曼舞,丝竹飘渺。花如海,人如织,诗酒流连,山河锦绣。
“咦?那不是‘月黄昏’的招牌么?怎么,她们兼做水上生意?东篱,走,看看去。”
“小蝶!”
“走嘛!帮我看看那些美人到底都各具何种风姿嘛!”不由分说,拽了他便向湖畔奔去。
上了游舫,接近“月黄昏”的花船,正欲睁大眼睛看美景,不想,传出的不是莺声燕语、笙箫和鸣,而是一个男子的怒声咆哮:
“他奶奶的,老子今天要纤纤要定了!她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这位大爷息怒,”老鸨不紧不慢的声音,“纤纤姑娘已有客人了,您再换另一位姑娘吧。”
“不换!”随着话音,自后舱转出一位彪形大汉,蛮不讲理的咆哮着,“今日我要犒劳我的兄弟,定要你们‘月黄昏’的头牌好生伺候他们不可!大爷我有的是银子,快叫她出来!”
“这位爷,纤纤真的有客人……”
“本大爷不管!让他去要别的姑娘,今日本大爷偏不让,叫他识相点,别跟我抢!”
莫小蝶忍不住笑道:“‘三不让’果然源远流长、方兴未艾。‘月黄昏’的头牌,谁啊?很美么?东篱你见过么?”
玉东篱瞟她一眼,轻叹。
“什么嘛,到底是见没见过?”
眼见彪形大汉已行至舱门口,伸手便欲掀门帘,忽从门内步出一位面容秀美的女郎挡在门口,脆声道:“这位爷请留步。”
“啊?她不会就是纤纤吧?”莫小蝶低呼。
女郎闻声向她投来一瞥,霎时愣住,目光在她面上凝注不动,片刻后移向玉东篱,又是凝注不动,而后笑道:
“我不是纤纤。”再转向彪形大汉道:“实在对不住,纤纤姑娘有客,请您——”
“请我怎样?”大汉打量她一下,淫亵的一笑:“好吧,纤纤没空,你总可以陪陪我们哥儿几个吧?”
“放肆!”老鸨厉声呵斥,“胆敢对我们主子无礼,你嫌命太长了!”
“主子?”大汉哈哈大笑,“主子也是个开妓院的主子,能高级到哪里去?今日本大爷定要玩个痛快!”
“你——”
女郎抬手止住老鸨的斥骂,幽幽自语:
“所以说,这世上多的是乌烟瘴气的男人,又怎能怪我憎厌他们呢?”
“小娘们,你说什么?”大汉狮子口一张,熊掌一伸,便去抓女郎的颈子。
莫小蝶紧张得吸口气,见那女郎身形一转,已避开。
大汉一愣,紧紧跟上,连下杀手。女郎回身与他战在一处。
“水亦寒的妹妹功夫也不错呀。”莫小蝶赞道。却见后舱又冒出三个人来,对那大汉道:
“老兄,你是来嫖妓的,怎么先与人家动起手来了?”
大汉咬牙切齿道:“你们还袖手旁观?”
三人凝神看了半日,互望一眼,飞身而上。
“哇,这些男人好厚的脸皮呀!”莫小蝶恨恨出声。
正忙于打斗的男子之一闻声望过来,双目一亮,道:“哥儿几个,快住手!那边有个上等货色,咱们省下力气去嫖那个吧。”
另一个转过头来:“你打昏头啦,那不是妓女好不好?”
“嘿嘿,不是妓女如何?将她变成妓女不就成了?”
“人家有相公。”
“一个弱质书生,老婆被抢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哥儿几个,如何?”
女郎直听得咯咯娇笑,不断怂恿道:“是啊,那位小娘子娇俏可人,比我可美多啦!去吧,去吧。”
这三人武功的确不弱,联起手来竟杀得她捉襟见肘,乐得让他们改道直奔鬼门关。
她抽空瞄了瞄“弱质书生”一眼,后者眼神飘渺,波澜不惊。
她不禁叹气了。
“小娘们,你叹什么气?认输了?”
彪形大汉先自停下手来,嚣张跋扈的笑。
“你们搞错啦!我是在为四个不知死活的大狗熊提前哀悼。”
“臭娘们,今日定要叫你尝尝本大爷的真功夫!”大汉一手握拳,暗蓄力量。
“喂喂喂,你的同伴可都看上那位小娘子啦,你快转过身看看!”
大汉一愣,倒也听话的一转身,见他的三位同伴均已罢手,正商议着如何拐骗人家的美娇娘,不由喝道:“什么拐不拐、骗不骗,直接抢来便是!”身形骤起,越过水面,双手一抓,便欲来个拥香怀玉,将莫小蝶收入囊中。
女郎发出一声哀叹,闭上双眼,旋即听到“噗通”一声,大汉去而复返,七扭八歪的摔在船板上,看那诡异的姿势,八成已报销。
女郎又是一叹:“唉,我说过,就是不相信。”
其余三人盯着大汉沉重的尸体,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喂,三根蠢材还在此地发呆,就不怕鬼面郎君索你们的魂么?”
“鬼面郎君?”三人齐声而呼,面上霎时弥满可怕的灰白色。
“正是。”
三人望望尸体,又望望平静无波的玉东篱,迟疑的摇头:“不可能,鬼面郎君阴沉狠辣,怎会是这样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又不信?好吧,莫怪我不曾提醒你们。莫姑娘,劳烦你将你相公身上的面具拿出来。”
“哦。”莫小蝶如梦初醒,小手探入玉东篱怀中,摸出面具,往自己脸上比了比,“这个?”
女郎尚未答言,那三位男子已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冒牌货,险些将我们唬了过去!我们兄弟方才毫无防备之下送了命,但我们三个可不是吃素的!”
莫小蝶困惑的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