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个院子,外头有一片梅林,此时正是初冬时节,虽然还没到大雪纷飞的时候,可是那片寒梅却已经初露花苞。
一个个粉红色的小苞镶嵌在枝头,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秦夕鸾悠悠的走进那片梅林,心头却陷入了沉思,她随手捏起一个正欲绽放的花苞,指尖微微用力,正想采摘下来,却闻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前方有人说话了:“小姐……小姐,莫摘,这……这花花草草亦是有生命的……你切莫断了它的生路!虽然只是……只是一朵小小的梅花……却未到它展露真颜之时,小……小姐切莫断了它一生中最美的时光!”
来人说话断断续续,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秦夕鸾这才抬头一瞧,只见正前方一名男子正蹒跚走来,他气喘如牛,脚下的步子也显略虚浮,一只胳膊倚在身旁的仆从身上,显得特别的虚弱。
她迅速的打量着此人,只见他身穿大莽腾飞锦服,腰系百宝五彩腰带,外披一件厚重的貂皮大氅,头上罩着一顶鹿皮帽,脖子上还围了一条虎皮围脖,双手间揣了一个鹿皮暖手袋,整个人显得雍肿笨重。
可是,偏偏这身装扮下,却长了一张极为妖孽的脸,剑眉入鬓,眼角微挑,唇瓣血红鲜艳,却是与常人的艳丽颇为不同的,乍一看上去,只觉得这人的唇瓣红得太过刺眼,而皮肤却又白得太过病态,不是正常人的白晰。
原来是……慕王爷皇甫司。
这倒是这一世秦夕鸾第一回见他,前世,慕王是颇得皇上青昧的,或许是怜他自小身子赢弱,或许是怜她母妃早亡,总之,慕王爷是几名皇子中唯一自幼在皇帝身边长大的皇子。
若不是他自小病魔缠身,只怕其余几人都是容不得他的。
算起来,他倒是因祸得福了。
秦夕鸾勾唇一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指尖微动,手上已经多了一朵正欲开放的梅苞。
“慕王爷来上香么?”
淡淡的声音无惊无恐,无冷无暖,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就像她刚刚摘下那朵梅苞,只是……随手而已。
皇甫司看着她手中的梅苞,眼中微微闪过失望,而后牵动嘴角,道:“嗯,我陪母后来上香!”
他嘴中所说的母后,正是当今的皇后娘娘,慕王爷的母亲刘嫔原本只是一名小小的嫔妃,因为身份低微,不足以提为正妃,但是,不知为何却颇得皇上的龙宠,她在世时,可算得上是专宠后宫,据闻,皇上自从遇见了她,就不曾入其他妃嫔的院子了。
可惜……美人不长命,刘嫔却在诞下皇甫司之后,无故病故,余下一子,却也是身子赢弱,久病缠身。
据闻,皇甫司极为畏寒,即使是暖阳高照,他手中都不曾离过暖水壶的。
秦夕鸾眉头一挑,皇后竟然也出宫了,看这驾势,怕是微服出访,门外亦不见皇后的仪仗队,方才只见一排便服家丁守在门外,想必是借着上香,出门见客来了。
怎会这般巧合,秦夫人此时亦在寺中上香,这二人之间会不会有所联系?
但细细一想,却又不可能啊,秦夫人出身低微,原本只是秦候爷的远方亲戚,后来因为家中贫困,想借机攀上秦候爷这枝高枝,便将女儿送进府中做了妾氏。
却不知,那家人却是无福享受女儿的恩泽,没等秦夫人做上正夫人之位,已死在瘟疫之下。
“哦?皇后娘娘也来了?这世道险恶,为何也不带多几个人出来呢?”
秦夕鸾故作惊讶的提高了音调,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似乎在反问,皇家的仪仗队呢?为何会派你一个小小的病王出来护送?
皇甫司虚弱一笑,略显苦涩的扯动嘴角:“说来惭愧,是我让母后出来上支香的,我前几日做了个怪梦,梦见母妃在地下过得不好,便央了母后出来替母妃求个福!”
秦夕鸾淡淡一笑,没想到这慕王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一点都不含糊,正想着,皇甫司又说话了:“你是?”
这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此时才来多此一问,摆明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秦夕鸾有些发笑。
前世,自己与慕王爷区区几面之缘,除了他这一身的病痛和那妖孽之姿,其余的都是毫无印象的。
生下宏识之后,更是极少出门,对外头的事她几乎闻所未闻了。
只是隐隐听下人说起,慕亲王去了遥远的西北,被皇上封了个潘王,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有就是……世人传言,慕亲王一身的寒疾,行不了男女之道……
上一世,直到秦夕鸾死去之时,他都是刁然一身的。
此时,细细看来,那传言倒有几分真实,这般想着,她忍不住轻笑起来,清冷的眉角微微上挑,几分少女之姿尽显无疑:“慕亲王何必明人说暗话呢,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么?皇后微服私访的事你都脱口而出了,此时才来此一问,倒显得虚伪了!”
此话一出,皇甫司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原本温润无害的桃花眼中竟流露出了几分疑惑。
他之所以上前,一是因为梅花乃生母的最爱,他常常从父皇的嘴里听闻生母的种种,谨然于心;二是,素闻秦家长女‘胸无点墨,蠢笨不堪’刚才那匆匆一瞥,他本想无视,却见她愁眉紧锁,那双清澈的双眸像是个无底的深潭,而后,他本能的挪动步子,上前制止。
此时,她直言不讳,不带半分虚言巧语,倒教他觉得自己多言了。
皇甫司剑眉一拧,再看眼前的秦夕鸾,却觉得无礼蛮横,令人生厌了。
正在此时,后头却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他正想转身离去,却被秦夕鸾一把扯住了袖口,反头一瞧,后者却是一脸笑意,满面桃红。
“素闻慕王爷倾国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让姐姐细细瞧瞧!”秦夕鸾言语轻浮,毫不避讳男女之别,大庭广众之下对皇甫司动手动脚,在外人看来真是可恶之极。
如喜跟在后头不禁大擦了一把冷汗,小姐这是做什么?
她眼看着秦夫人和一名贵妇人领着二小姐往这边走来,她实在不明白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她的名声已经一片狼藉了,若是被人瞧见这一幕,恐怕又是有礼说不清了。
皇甫司也吓了一跳,这女人刚才还冷漠不堪,眼下又挑眉挤眼的朝自己放电,到底是何居心。
正万分不解之时,一个严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放肆,这不知廉耻的女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