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寂静得仿佛死掉了一般,只有疾风在耳边呜咽的声响,黎纾不知这样奔驰了多久,胯下的胭脂如同感知了她心内的矛盾,放缓了脚步。
一阵沁凉的水汽扑面,冲淡了萦在鼻尖的血腥气。眼前,望江之水依然滔滔不息,黎纾掀了幂篱,从马上跃了下来,缓步向望天桥上走去。
呜咽的埙声低缓响起,带着心内诸多滋味,是不舍、怀念、幽思……还是什么,黎纾无从品味。紫苏已经去了,去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淹没在风中,她拂了拂被风吹得四散的发,苦涩的笑容僵在唇边。
紫苏,你是否能瞑目了?
远处,两位身穿达瓦那苗疆呕欠的男子循着埙声来到望江时,只见一个碧色身影凝立在瑰丽无比的阳光里。时间仿若凝滞,唯有呜咽低泣的埙声带着极致的幽思,从风里悠悠飘来。那背影极美,身姿纤秀,青衫随风飘荡,令他整个人看上去宛若出河青莲,自有一种遗世而立、高贵清傲的气质。
白马无声地随着那抹碧色凝成了一点,当中一人摇了摇头,薄唇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轻声漫语道:“洵,别怪我多嘴,这男风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的哦。”
洵终自那碧色身影上回过神,双眸一眯,眸光倏忽变得幽深难测,只淡声道:“若问这天下谁人嘴巴最毒?答案只有一个,便是你——玄。”
玄顿时气结,却对着洵那张笑脸无法可施,只好自认倒霉,紧跟了上去。黎纾牵着胭脂步行到了千色楼,此时,千色楼还未正式迎客,只是姑娘们早已经醒来,有些装扮好的已开始抚琴低吟,楼里不时传来阵阵嬉笑声。
闻讯而至的老鸨珍娘匆忙命人将胭脂牵至后院,便引着她去了千色阁。
接过小菊递来的参茶,珍娘使了个眼色,小菊便退了下去。
“小姐,您没事吧?”看着黎纾因疲倦而有些泛白的玉脸,珍娘感叹着命运弄人。以前天真烂漫、只知快意江湖的小姐,自从一年前代公子接管了庄内所有事务后,整个人就都变了。虽然大事之后皆会来千色阁小坐片刻,这似乎已成了习惯,但哪一次也没像今天这样令人看着如此担忧,如此心疼。“不如先喝杯茶,休息一会儿,老奴一会儿便遣人去山庄告诉公子今儿千色楼事务太多您会晚些回去。”
“大哥又怎么会信?再说这么大的事儿大哥早晚都会知道,我不想瞒他。”黎纾接过珍娘手中的茶盏微微啜了口,“影卫可曾安全撤回?”
“嗯,正因如此,老奴才越发担心小姐安危,方才已斥责了墨翟办事不利,正要派人去找,您便回来了。”珍娘蹙眉道。
“他也是奉命行事。”黎纾扭头看了珍娘一眼,已知珍娘是担心自己,遂笑了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有什么话,珍娘但说就是了。”
“老奴的确还有一事,唯怕提了会令小姐不快。”珍娘躬了躬身,见黎纾默许,才缓缓道:“连日来老奴派人沿望江下游寻找紫苏尸身,只是皆无所获,是以老奴已经代小姐在清琅峡为紫苏设了衣冠冢。”
摩挲着瓷白杯沿的指尖微微发颤,黎纾只觉呼吸一滞。没有寻到紫苏的尸身?会不会紫苏被人救下,这样想着,她忽然有些激动,可是随即她又觉不现实,望江水流湍急,水下多浅滩污泥,莫说魁梧汉子一旦落水无法救下,便是紫苏这样一个弱质女子又怎么可能?良久,她才道:“如此也罢,我也知珍娘你是一片好意,希望紫苏她……能早日入土为安。”
“小姐还请节哀,若紫苏还活着,也必定不希望看到小姐如此哀戚。只是此番古氏被灭,萧皇妃必定震怒,早晚会怀疑到落月,所以老奴以为应提早设防。”见黎纾默许点头,她又道:“公子卧榻已经一年有余,庄内所有事务皆是小姐一人在打理,老奴看着着实心疼,不如派影卫去邕山暗寻老庄主。”
黎纾不语,只将茶盏放在黄梨木桌上,起身来到窗边。
透过纯白的茜纱望去,空中一抹彩霞映着夕阳,明媚艳丽。可是透过那片过分的艳丽,黎纾脑中那些久远的记忆,忽然乱七八糟地撞在了一起。
一年前,大哥奉旨代阿爹去临潼为萧皇妃贺寿,暗里,萧皇妃曾有意拉拢,大哥婉言相拒,归后便莫名中毒,不但内力受限更是无法再处理庄内事务。虽然思棋曾试过百种方法驱毒,但收效甚微,也只能暂时压制毒素蔓延。
正是那时,古氏迅速崛起,渐渐成为萧皇妃在邕城的势力,落月的生意除了马匹、姬肆皆受到影响,而大哥却因担忧她的安危一直不允她去临潼讨要解药,虽然影卫曾多次潜入皇宫,却也近不了萧皇妃身边。
那时的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用,那样的无力。
其实自从五年前阿爹留书去了邕山禁地,将一切都抛给了大哥后,她就已经知道,越是美好的消逝地越快,如同幸福、如同快乐、如同友谊……如今,就算寻回了阿爹又能如何?五年的空白,他又拿什么来填补?
想到是阿爹的狠心铸成了大哥如今的痛苦,是阿爹的逃避造就了如今手染鲜血的自己,她不是不怨的。
只是,如今,一切的一切,那些远去的、支离破碎的……于她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珍娘见她许久不语,只是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沉思何事,不免心下担忧。
站了很久,黎纾终于长叹一声,“五年前阿爹留书去了邕山禁地,名为修习顶级《天魅》,实则却将《天魅》留在山庄内,阿爹何意我自是无法揣测,但我却知既然阿爹有意躲着,就算去寻怕也寻不到。”
珍娘怔了怔,竟是吃了一惊,她倒是忘了老庄主的脾性了。“倒是老奴谬猜了,只是闻得小姐此话,莫不是已有了打算?”
黎纾耸耸肩,转身冲珍娘摇了摇头,那双漆黑澄莹的眸子之中,仿佛汇聚了众生诸般色相,瞬间变得深不可测。“我只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罢,她重又坐回椅中,自袖中掏出白玉埙。
“那老奴先退了!”珍娘轻声说了句,垂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