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前行的速度并不快却也不慢,似是恰到好处地计算着时间。黎纾瞥眼看着船上众人绷紧的神经终于微微舒缓,不由舒了口气:“画舫前行的速度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萧澈此人还真是比萧氏其他人多了几分心思。”
虽不愿与萧澈有什么瓜葛,但为了一船人,就算知道萧澈这样做只是出于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考虑,黎纾还是决定顺水推舟将这个人情拱手相送,毕竟这次行动她没有提前知会影卫,且时间不等人,只怕等影卫见到信号弹赶到锦江时,船早已沉江。
景少洵了然黎纾将筹码压在萧澈身上是迫不得已,见她秀眉微颦,有意劝道:“今日我才发现千色姑娘除了好赌,好酒,大摇大摆出入姬肆,还应加上一条……”
“什么?”黎纾挑挑眉梢,防备地看着他。
“得了便宜还卖乖。”景少洵闲适地望着她。
黎纾神情平淡,道:“倒不如说斤斤计较,我反而更爱听。”
景少洵看着她潋滟的清眸,似是未曾料到她竟也能说出这样的冷笑话,心中顿时泛起几许柔情,唇畔淡笑非但不减,依稀更见加深。黎纾无意触到他目光的时候,仿若瞧见他深如墨空的眸底淡淡晕开了一层细碎的波纹,湛湛温柔如水,颊边莫名一热,黛眉一挑,嗔道:“笑甚?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的确……是实话实说。”景少洵眸底含笑,目光自她脸上缓缓移到画舫二楼轩窗上,转了话题:“萧氏氏族庞大,一直以来人丁兴旺、名人辈出,势力最鼎盛时可追溯到前朝靖贠帝时期。因着靖贠帝十分赏识萧炎的才学,是以对萧氏也颇为照顾。”
“萧澈是萧炎的直系嫡传?”黎纾一怔。
萧炎,确听阿爹提起过。据说为人耿直正义,满腹才华,敢于直言进谏,甚得靖贠帝信任与重用,甚至靖贠帝还准其私下可不行君臣之礼。只随着前朝的覆灭,萧氏才出现了许多旁支。一直以来黎纾以为萧氏识大体重礼教,断不会转投新主,是以也从未想到萧澈抑或萧皇妃会与萧炎扯上什么关系。
“嗯。”景少洵笑笑,又道:“萧炎算得上是萧氏的才子了,可也是袭了其父萧国公的爵位才入主朝堂的,这一点自是比萧澈逊色几分。如萧澈这般不依靠本族势力,城府极深,行事毫无偏颇,又不近女色,年纪轻轻便手握大权的人,当真是萧氏第一人。”
黎纾点了点头,似乎可以想象到萧澈当初是怀着何样的心情自动放弃“萧”这个姓氏的,本想说些什么,又听景少洵低叹了一句:“这样的人任人捉不到任何短处,简直是个完人。”
“是人就有短处。”黎纾低垂了明眸,只一味平静地浅笑。若不是将身边人看得太重,她便也不会被紫苏如此拙劣的手段给蒙了双眼;若非她对身边亲近的人狠不下心,又怎么会轻易便原谅了紫苏?“人无完人,萧澈的短处就是太过完美,完美到极致便成了一种缺点。”
景少洵眼眸微闪,辨不清何种神色,只笑道:“见解独到。”
黎纾笑笑道:“能得瑞王一句赞美,倒也算去了这一夜的晦气。”
“哦?”景少洵看到黎纾眸光触到舱门处那抹绯红色长衫时微微拧紧的柳眉,如同可以窥到她心底深处的某一处极力掩饰的脆弱,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低声道:“莫要纠结过往,既决定放下,便彻底放下。”
黎纾迎上他如同灿星的眸子,道:“人总是如此,看别人总能看得通透,可轮到了自己,却是如同走入了死巷子,不是不想走出来,只是身不由己。”而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我去下卿月阁。”
方才在卿月阁,瑞王问了她一个问题,便是沉积香。仔细想来,瑞王神色略显异样时是在他去为她倒水时,再联想到今日她如同余毒发作的症状,黎纾心底隐隐有些担忧。或许,落月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是一个萧皇妃或是萧澈,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
……
夜色如水。
随着画舫的绣台轻轻抵上大船的船舷,江面轰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看着众人被安置好,黎纾也与景少洵一同走上画舫,只是在上画舫前黎纾用凌云剑在甲板上划出深深的几道刻痕,又自袖中取出一个通体翠绿的瓶子,并将内中之物细细涂抹于刻痕中。
在绣台相迎之人正是落雁,赫然对上落雁温和淡雅的目光,黎纾微微一怔,这样的女子通身溢满了知礼、平和之气,若非为了某种目的,断不可能委身于姬肆,遂对她淡淡笑了笑,道:“萧相对众人的救命之恩,纾定谨记于心,日后必衔草结环。”
闻言,落雁微怔,虽早听萧澈提起过千色的真实身份,但听黎纾亲口说出,仍旧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匆匆说了句“姑娘不必客气。”后便唤来柳萧萧耳语了几句。
柳萧萧不时抬眼打量黎纾,却被黎纾清冷而凛冽的目光看回,心中一紧,迅速引着千色楼的姑娘及珍娘去了舱底。
“二位请——”落雁淡施一礼,便引着景少洵与黎纾去了二楼。
“叨扰了。”黎纾唇角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方才她有意试落雁,只为了确定萧澈是否在船上。如今答案已有,心底却在瞬间浮上各种疑问,萧澈此来究竟是为了落月还是《天魅》?萧澈究竟知不知道胥弥宝藏的秘密……
一路想着,很快,三人便来到二楼的一间雅间。
黎纾迅速打量了一番,雅间并不大,看起来很是低调,却极是清雅。四壁挂有书法大家之作,四角高脚灯的白色灯罩上细细绘制山水画,有两只上面题了诗句。“萧相当真是费心了,纾本是落难之人,可以去舱底……”
“姑娘乃是千金之躯,怎可去舱底那般污秽之处?”落雁淡笑,截口道。
黎纾颔首,手看似不经意地触到桌上的茶杯,温的?又一个恰到好处地安排正说明萧澈此人当真是心思缜密,只是怀着何样的鬼胎,她就不得而知了。
落雁又说了几句,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