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纾顿足,凝着那个曾经纤弱如今却秀挺的背影,微叹了口气。纵然反复告诉自己,曾经牵念的姐妹既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甚至以她所教之法来对付她,那么她与她已然是陌路之人,不论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依她的心性,都不该再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可是当看到那熟悉的背影,心底依旧隐隐生出些莫名的情愫。
闻得身后的脚步声,以及熟悉的兰芷香气,冉虞并未转身,只低低地说了一句:“阿纾,你来了。”
黎纾将目光移到清寂的天穹,夜色静谧,冷月挂在天边,明明皎洁如玉却泛着点点冷意。也许是心冷了,所以才会觉得月色也这般幽冷吧?“若知道邀我来此的人是你,我必不会来。”
“只是你终究还是来了。”冉虞低低笑道。
“是呵,在你心中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明明是伤害自己的人,却宁愿选择陌路,而不是记恨?”黎纾目光一转不转地望着那淡漠的背影,似乎看到了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心底一软,缓缓走到她身边,慢慢道:“你向来自诩最懂我,只是我却未必是那个真正值得你坦言的人。紫苏,你的心底究竟藏了多少东西?”
“呵——”冉虞唇角微微绽开一抹笑,笑声中多了几分淡淡的嘲弄之意,“我的心底只藏着两个秘密,然,无论哪个都无法示人,只能深深藏着掖着,知道为什么吗?”但见黎纾一脸不解,唇边的笑容渐渐散去,“因为我是紫苏。”
“你以为一旦你换了身份就可以彻底抛却紫苏的过往,这只是自欺欺人。”对于这个理由黎纾并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
“是也罢,不是也罢,望江桥那一跳后此世再无紫苏,只有现在的冉虞。”冉虞偏头看着黎纾时笑容依旧粲然,可黎纾却分明自那笑容嫣嫣的眸底看到了一丝彻骨的寒意,只是当她凝眸欲要探寻时又瞬时消失无踪,唯有一片暗沉。“如果你非要一个恰当的理由,那么身不由己可以吗?因为身不由己,所以我欺骗了你,因为身不由己,我帮助了萧澈,因为身不由己,我赌上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黎纾动容,如此紫苏令她觉得很是陌生。究竟孰真孰假,她已经无丝毫力气去探究。因为人活着就有七情六欲,即便自诩洒脱的自己也有身不由己之时,可纵然如此,她却从未想过要利用或者出卖身边亲近之人的信任以及感情。
紫苏,说到底她还是不了解,又或者从未了解过。
长叹了一口气,黎纾只觉心底隐隐生出些酸楚的感觉。紫苏之所以变成这样,也许就是大哥口中所说的“人性”,人性的不同决定了为人处世的不同。有人小肚鸡肠,有人宽容有度,有人天性狠辣,有人天性醇和……就算她与紫苏日日玩闹一起,夜夜同塌而眠,可是命运决定了人性,而人性又最终决定了处世之道。“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上天与我们开的一个玩笑,玩笑过后,或许一切就都可以回到原本的轨道上了。没有如果,也没有一定。”她深深看了冉虞一眼,试着问:“你喜欢萧澈?”
冉虞闻言怔忡,她与黎纾清隽的目光微微对视,是啊,她所做的一切无不为了一个“情”,纵然背叛黎纾,利用黎纾都只是为了守护心底深处的那个人,即使他早已忘记,她还是为了他背叛了自己的姐妹。不能不说傻,不能不说痴,可是却不悔。二人都默然不语,唯有眸光相触时的柔软,过了一会儿,冉虞方低低道:“若是那一跳我死了,一切是否都结束了?”
黎纾眸光通透,在她脸上一顿,这样的谈话方式曾经她们共同经历过,只是时过境迁,彼此心性皆有不同,是以这句话听上去多了几分沧桑感。黎纾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怔怔地看着远处几点飘渺的灯影。江风拂过,吹起冉虞刻意遮挡在脸颊上的青丝,隐隐的,她似乎瞧见那张曾经秀美的脸上蜿蜒着一道深深的疤痕。
相比那些高大健壮的北方女子,紫苏更多的是江南女子的清丽温婉,她的一颦一笑无时不透着娇媚,在她的心中,一直将紫苏当作一个弱者,一个需要她保护的妹妹,这也是她始终无法相信紫苏会做出这些事情的原因。
“跳江时被江底的碎石刮破。”冉虞轻轻阖目,黛眉轻拢,神情很是漠然。
“值得吗?”黎纾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声音有些颤,女子若天生如此也就罢了,可曾经的美人变作现在这样……想来心底也是无法接受的。“他知道吗?”
冉虞顿时冷笑,笑意还没滑到眼底,却又化作点点泪花,她迅速掩住所有情绪,疾步走上船头,“知如何,不知又如何?心底既无,怎样都是无用的。”心底牵念了多年的人,曾为少年时他翩然的样子心折,亦曾为他如今的温润而心动,只是那始终云淡风轻的模样终归不是只对她一人,如此优秀的男子,身边最不缺的便是女子。也许以前她还可以争一争,只为了当年他看到自己翩然起舞时惊艳的眸光,而现在,只怕当年那一舞,那一次回眸都已被他淡忘,只有她一人仍旧念念不忘,若说可笑却也可悲。
黎纾心中大痛,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并不是紫苏的错,错就错在造化弄人。也许紫苏这样做只是被情爱暂时冲昏了头脑。或许,过几日,当她知道这份情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们还会回到从前,至于那些不愉快,如同阴霾,终会散去。“既如此,待船靠了岸,你就随我回去吧,这疤痕纵然有些棘手,可我想思棋和大哥总会有办法的。”
冉虞凄然一笑,眼底深处却透着深深的感动,这就是自己的姐妹,纵然伤害过,她却依然愿意原谅自己,可是她做了什么?她颤着声音,道:“谢谢你,阿纾,不过经了今晚之事我已有打算,只想寻一处幽静之所,青灯古佛便是后半生唯一所求。”
黎纾吃了一惊,忙踏上船头,劝道:“何苦?”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选择,你不必再劝。”冉虞垂目凝视着江水半晌,忽而伸手拉住黎纾微凉的手,抬眸道:“当心你身边的人,尤其是公……”